藏风(6)

云词抬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一班的名单:“这个字是什么字。”

高平阳:“虞。”

云词手指往边上微微挪半寸:“这个字呢。”

高平阳不明所以,还是说:“寻……怎么的,你不识字?”

云词收回手,复杂又平静地说:“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下。”

就像重症病人在拿到病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去复查一样。

但一般复查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就跟他现在一样。

……

他倒是希望自己不识字。

不识字就不会看到这么晦气的名字。

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也反应过来那天吃饭的时候,那个微妙的表情,以及没得到的回答是什么了。

李言:[报,刚得到消息]

李言:[虞寻跟你一个系]

李言:[你现在精神状态还好吗]

李言:[不过他和你不在一个班,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我实在没想到,这偌大的一个学校……这么多的专业……他为什么非得报法学系,这是专门盯着你报的吗。]

李言:[怎么不回我]

李言:[你不会已经疯了吧。]

云词上任临时班长第一天,负责分发军训服。

他倚着讲台,手里勾着笔,在名单最后一行打了个勾然后才顾得上回消息。

-你联系精神病院吧

李言:[…………]

云词没再回复,只是盯着那行“这是专门盯着你报的吗”,心想,以他对虞寻的了解,虞寻会报这个专业应该完全是因为法学系分数最高专业最强。

而且这个专业是他爸严主任推荐的,虞寻当年作为他爸的“重点观察”学生,很可能也被老严倾情推荐过。

他想着,又略微歪了一下头,想把脑子里的想法晃出去。

操。

他对虞寻有个屁的了解啊。

他为什么要了解他???

他一点都不了解才是应该的吧。

-

军训第一天没什么具体内容,光是换军训服,整队,听学校领导发言就花了大半天时间。

大会上满操场都是新生,各个系按入场时间抽空找地方站,得益于此,法学系两个班没挨在一起站。解散后,云词赶回寝室洗了个澡,然后提前去严跃昨晚说过的饭店报道。

“报告。”云词在包间门口叩了两下门。

严跃正在看菜单,他身边坐着上午见过的高平阳,还有几位他没见过,应该是法学系的专业老师。

“来了啊。”严跃看向他。

云词很熟练地打招呼,“各位老师好,辅导员好。法学二班云词。”

说完,他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杯茶,我先干。”

“……”

有位老师笑了下:“这位同学还挺幽默。”

严跃捏了捏眉心。

云词问:“一杯够吗。”

“干完没有,”严跃出声制止,说,“干完就快坐下。”

严跃长了一张很儒雅的脸,戴金丝边眼镜,职业所致,他眉心皱纹很深,看起来似乎总是紧紧皱着。

云词坐下后,话题逐渐从他身上转移,毕竟刚开学,也没什么具体可聊的。严跃和这些老师多年未见,除了想让这帮老师多帮忙盯着他,也是想和这些老朋友见见面。

饭桌上时不时谈论起专业问题:

“这就业啊——”

“诉讼律师,非诉讼律师……公司法务……”

“想继续深造的话,国内读研,或者海外留学,其实都可以考虑。”

云词吃了会儿就饱了,坐在边上帮忙转桌盘。

他虽然看起来像是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的样子,挺冷的,但做事意外周全,察觉到有谁视线落在某道菜上想下筷子,就随手帮忙把菜转过去。

他一边转一边听。

左耳“JD”,右耳“LLM”。

这些都是暂时离他还很远的东西。

严跃对他的教育,一直都像他平时带班一样,一丝不苟且井井有条。

他会替他规划好最佳道路,就像一个导航。

精准,快速,且绝不会失误。

从这饭局的三言两语里,他已经看到他那被勾勒好的未来了。

估计希望他出国去读哪个听起来挺厉害的JD(法学博士),然后回来进红圈所工作,最后在工作中发光发热,就是路过的八十岁老奶奶都会竖起大拇指对他说一句“这孩子真优秀”。

怎么说呢,挺完整的人生剧本吧算是。

云词感觉自己此刻好像一位旁观者,在点评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严跃在详细了解各项信息后,话题结束间隙,扭头问他:“你怎么看?”

云词说:“没什么看法,都挺好的。”

严跃:“老师们说了这么多,你就一句‘都挺好’,让你去扫大街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好。”

云词半开玩笑似的语调:“扫大街也行。为环保事业做贡献。”

“……”

严跃眉心抽动了下。

他习惯性地说:“下回去看你妈,你也这样说试试。”

“妈”这个字一出来。

他和严跃之间的气氛变得古怪。

云词搭在转盘上的手顿了下,随后他刻意忽略气氛,说:“我现在刚开学,先学着再说,没别的意思。”

他很清楚严跃喜欢听什么话:“先等哥拿下满绩点。”

严跃眉心也松下来:“……上大学,翅膀硬了是吧,跟谁哥。”

饭局结束后,高平阳他们先回学校。

走之前,高平阳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吧老严,这小子在学校要是有什么违法乱纪风吹草动的我绝对不手软——第一时间通知你。”

云词跟着出去:“违法乱纪应该不至于。”

严跃:“总之,进大学了,现在自己生活,也会面对很多事情,自己做事掂量着点。”

说着,他把手里一直拎着的袋子递出去:“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云词瞥见里面是一套《法治论》。

“这书我不是有一套了么。”

“不是给你的,”严跃说,“你带给虞寻。我作为他的老师,恭喜他进入南大。”

云词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他人倚着门框,手腕垂下。

不说话的时候,身上那股冷清劲儿又泛上来。

他收回手,一只手插兜,懒懒地:“我手断了。”

严跃:“……”

云词刚才言行举止都很有礼数,唯独此刻。

“建议换个手脚健全的人给他送。”

“反正我不合适。”

严跃平时一个人能镇压一整个年级的学生,镇不住听见“虞寻”两个字的云词。

他最后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扔下一句:“你不送,以后都别回家了。”

云词:“……”

云词在虞寻和有家不能回之间摇摆不定。

摇摆之间,他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

“我没他联系方式,学校太大,也不在一个班,可能找不着人。”

这句话不假。

在西高的时候,云词人缘不错,一直都是班长,好友列表里有大半个年级的同学,但他没和虞寻加过好友。

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加上。

“他朋友不是也挺多的吗,”云词依旧一副这事我不办的态度,“找个他认识的人给他送。你是西高教导主任,想摇人的话,我们那届一整个年级的同学你都能摇出来。”

“还摇人,你哪学来的词。”

严跃压根不理会他说什么:“联系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通知他过来了。”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这会儿估计快到了。”

云词:“爸。”

他很少这么严肃地叫他,一字一句,“要不我退学吧。”

严跃:“……”

五分钟后,严跃坐上回程的车扬长而去。

云词手里拎着那套书,不得不留在饭馆门口等人。

天色有点暗了,他蹲在饭馆门口的花坛上,手指勾着塑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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