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鸟时日(28)

作者:Autumnmt 阅读记录

“珀西,我们之间的爱究竟是什么呢?”

他没能回答这个问题,他喝醉了,一如当时一般烂醉如泥,他没法把脚放到地上,踏踏实实地踩住过分柔软的羊毛地毯,孟弗西斯还在身后撑着他,他用一双迷离醉眼看向自己的表兄,他们悲剧命运的同谋,血中血,肉中肉,他们缔造了彼此的罪孽。

“干你的,埃德加。”

过量摄取的酒精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重心向前倒去,姿态上他索取了一个危险的拥抱,谁人都能看出那根致命的刺,而他义无反顾,酒精麻痹了大脑,也让他变得愚蠢。

孟弗西斯上前试图阻止这场注定的悲剧,却成了滑稽闹剧里的另一个角色,三个人说不清是扭打抑或拥抱在一起。那是一次尴尬而血腥的重逢,行凶的夜里洋溢着甜蜜的酒香,珀西分不清自己是在亲吻还是哭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吻了谁,残忍而温暖的亲吻伴随着窗外大雨落在他嘴唇上,溶化在齿间,徽章闪闪发光,一如划破体腔致命的刺。

第3章

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抵达横滨。

珀西·修斯提着他所有的行李——两只手提箱,站在长长的不断移动的人群中,周围是或疲惫或兴奋的陌生面孔,他们四处张望着,裹挟着他徐徐向前。

他远远地在队伍中看见了那个女人,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看见彼此,她穿着一身素黑的衣裳,她走在队伍的前端,身边的同行者同样穿着黑色衣服,她皎洁面孔用垂纱遮掩,仅可从那层庄严的遮掩物间隐隐约约窥见尊容。

他们远远地看见了,互相点头致意,像是全然不在意在船上共度的晚风之宴,孤独共舞,它们已经随着船的抵达,消失在海浪里。他们之间相隔了数百人的身体数十种语言,阳光将她的面容照耀成一团看不清的白雾,亦教人分辨不清面纱下的悲伤神色究竟是由于永失所爱抑或仅仅出于一瞬的遗憾,已经难以辨明了,他朝女人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望着她入了海关。

那个年头有许多荒谬的漫长无尽的奇特旅行,世界像是错写的纸一样被百般折叠,旅行不再是为了探索和新奇,他们在世界崩坏的碎片和残骸间穿梭横渡,已是为了暌违的离别和重逢。

珀西站在陌生国度的土地上,望着新兴的城市和繁华街景,很快有路边揽客的的士司机上来,他听不懂日语,但想起上衣口袋里存着来时特意写上的一则地址,却犹豫了许久,没有决定。

“带我去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吧。”

于是他搭车在市内漫无目的地行驶,那一天的城市装扮得如同迎春的姑娘,街上的人异常多。“是开港纪念日哦。”前方的司机说,“从这一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被放在伊势佐木町,离要去的地方有二十分钟车程,不算太远,他站在一条挤满了招牌的石径小巷前,被告知径直往前走就可以找到旅馆。

旅馆的老板娘是一个小个子日本女性,穿和服,挽起的发髻下是一截裸露不算过分的光洁后颈,他在读来的书里认得日本人对于女性后颈的独特偏好,希望那一方肌肤如一轮弯月,肤光胜雪,铅白的颜色一路没入至衣襟尽头,鼓励情人的目光为之流连,唇齿为之逗留。

无关情色,珀西想起那些在剧院里遇见的年轻男孩,用粉刷简单涂抹面孔掂上腮红就足够漂亮,他扮演溺亡的奥菲利亚,在舞台上用盛满的浆果汁泼洒在自己身上,洁白裙褶溅染血色一般的污痕,假发髻上滴落的甜腻汁液顺着后脊一路流下去,接着他疯疯癫癫踏入水中,破碎的月光在他紧闭的眉眼上缓慢愈合。

他没能看完那场戏就离开,心中想着的全是另一个修斯,在战争开始的第一年,他梦见埃德加所在的潜艇被德军击沉,困在一万英尺海洋的底部,梦里他的脸如同泡涨枯萎的百合花,深陷在无人可以唤醒的睡梦里,深海鱼用尖利的牙齿噬咬他惯于亲吻的嘴唇。

他在剧院外抱着一棵法国梧桐无法忍住呕吐,连带着肺腑也要呕出,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也跟着疼起来。孟弗西斯直至中场休息方才出来找他,他从身后搂住呕吐不止的珀西的肩膀,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也许我们正在酿成大错,”珀西说,“有人正在数千英里的海上无缘无故死,我们却坐在剧院里承受伪造出来的悲剧。”

“嘘,”孟弗西斯将他泪流不止的脸掩进大衣里,“无论发生什么,修斯们总是能找到对方。”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个亲吻,孟弗西斯将吻印在他的额头,几年后他因为身份问题不得不离开这个国家,他的吻带着威士忌以及淡淡的烟草苦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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