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50)

作者:春昼 阅读记录

他们站在两个卖春联小摊中间细窄的过道上,灯笼笼出一片喜气洋洋的光,照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散落的碎雪,好像身周所有春联上的金箔都围绕着他们起舞。

“盛老师。”颜煊在小贩的叫卖声中轻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盛延没说话。

颜煊又说:“如果你现在后悔的话,我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盛延知道学生寄宿在老师家这件事在学校里很常见。无暇看顾孩子的或是家里离得远的,都会选择让孩子去班主任或任课老师家里寄宿。办公室里有几位老师的家里都住着两三个孩子,也有年长的老师来问盛延方不方便,想将自己班里的孩子安排在他家住下,没事儿还能被免费辅导功课。

但盛延向来不喜欢私人空间被别人进入,所以几次都婉言谢绝了。

可是颜煊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是年级第一所以不一样,又或许是他莽撞直接的表白影响了盛延对事物的判断,总之盛延确定自己是在真诚地邀请颜煊来自己家里住。

“没跟你开玩笑,”盛延在两个小摊里选了一个,扶着颜煊的肩膀让他去选春联:“选吧,不住也当帮老师个忙。”

“那要是住呢?”颜煊蹲下来看贴在春联塑料包装外面的小纸条。

“那就当是你为我们家做出的第一份贡献了。”

“就这个吧。”颜煊付过钱后把春联塞给盛延,“我的第一份贡献。”

盛延拿着春联,颜煊跟着他在停车场上找车,走到半路的时候颜煊突然问:“盛老师记得俞晓凡吗?”

“俞晓凡?”盛延拿出钥匙按了一下,远处有车灯规律闪烁,“前几届的那个状元吧,我带过他的竞赛。”

“他跟我夸过你,在我还没见到你的时候。”盛延借着车灯的亮光微微偏过头看了颜煊一眼,颜煊的下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只露出来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但是凡哥就是忘记告诉我,这位盛老师长得这么好看。”

盛延把副驾上放的东西收到后座,又让颜煊上车,颜煊问:“盛老师是准备送我回家还是带我回家?”

盛延拐上城市的主路后才慢悠悠地说:“带你回家吃烤肉,怎么样?”

“行,有肉怎么都行。”

盛延从后视镜里看颜煊,颜煊的目光和他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他忽然笑了一下,“我重新说。”

“说什么?”盛延把目光移开,像一尾滑进水里的鱼,甚至连一点波纹都未能清晰留下。

“说……有盛老师在的地方,怎么都行。”

盛延盯着前车的亮红色尾灯不再开口,颜煊坐在他身边笑。

周末街上的车比平常要多一些,车流缓慢,人群拥挤,大家手上提着抱着各式新年的用品和吃食。颜煊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路灯下不甚明晰的人影来去,发现自己竟是在隔了几年之后第一次期待新年。

新年似乎再一次被赋予了“辞旧迎新”的意义,而不复以往那般只能作为不断重复的循环当中一个无关痛痒的标志。

车内很安静,只能听见空调口送风时发出些许轻微的声音。

盛延偶尔会从后视镜中找颜煊的目光,多数时候能找到,少数找不到的时候,是因为小孩儿偏过头去不知道在想些或者在看些什么。

“盛老师。”颜煊看向悬挂在前方高处闪烁着的红灯,灯光在他脸上映照出忽明忽暗的红色。盛延匆匆看他一眼,颜煊的眼里带着笑,盛延没找出这点笑意的缘由,但他听见小孩儿说:“我觉得现在这种感觉特别好。”

“什么感觉?”盛延轻轻松开刹车,让车子跟着前车缓慢地移动。

“跟你在一起的感觉。”颜煊把目光收进车里,落在内饰的氛围灯上,“那天打电话的时候你也听到了吧,我的生活就一直这么鸡飞狗跳,好像没有一刻安宁的时候,偶尔觉得周边安静下来了,我心底可能还有个不肯安歇的小孩在叫唤。”

盛延没说话,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后悔当年学了数学而不是语文。因为在汉语当中有这么多平仄发音的字词,他竟然没办法把他们组织成一句足以抚慰人心的话语。

“但是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我难得觉得周围很安静,心里的小朋友也没出来发脾气。”

盛延带着手套的手指不自觉攀紧了方向盘,细算下来这是他在自己的生命当中头一遭被人如此直白地需要。他疑心是不是自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过了太久,大家有无数心照不宣的社交条例,有数不胜数的潜台词,却没有一个人会坦然地向另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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