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流萤(47)

“嘘,轻点声,他在里面,情况总算有所稳定,现在大概睡着了。”林玉芬掏出手绢,印了印眼角。

江临风松了口气,随即厉声质问:“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他吗?”

“这是我能控制的吗?箫箫今早来医院还好好的,做完透析,打完药后忽然不舒服,脸色变得好差,只说了句‘姑姑我好像不行了‘就倒了下来,我一个女人,接都接不住。还好旁边的护士看到,马上帮忙推进去急救,我吓都快吓死了,你还好意思说我。”林玉芬瞥见江临风脸上有些担忧,立即再接再厉说下去:“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不喜欢了要打要骂,要不是我拦着,你那天想干什么呀?眼瞅着打骂不成了,你甩手就走,把他丢下不闻不问,连续这么多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正好,江大少,我还想问问清楚呢。”林玉芬咄咄逼人地讲:“现在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玩腻味了?要是的话你把他给我,我认他作干儿子,从此跟你江大少再无瓜葛。人家黎箫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没见过你这么糟践人的。”

江临风面露愧色,难得地有些底气不足说:“林姑姑,你至于说这么难听吗?箫箫做了我的人,迟早总是要清楚我的规矩。”

“规矩?”林玉芬冷笑了一下,不紧不慢说:“从你爷爷辈算起,我在江家呆了几十年,也没听过有这样的规矩:内脏坏了不让人换,明明有希望治好的病,却非要人家一辈子当个重病号活得窝窝囊囊。临风,这就是你的规矩?如果是,这规矩真让人齿冷心寒哪。”

江临风沉默了。在他的心底,确实没有想过,自己替黎箫做出的那个不冒风险,只为保命的医疗决定,在旁人看来,原来会显得那么无理和恶毒。半响,他抬起头,眼神幽深地问:“这是,箫箫对我的看法?”

“不然你以为呢?”林玉芬白了他一眼,口气不善地说:“你上大街随便拉一人问问,只要头脑清楚有点基本是非观念,都会这么觉得吧。”

江临风扶着治疗室外的塑料椅子,慢慢坐了下来,撸了一把脸颊,低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只是怕他会死。”

林姑姑看着他一脸落寞萧瑟,不由一阵心软,这到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疼在心底的孩子,她放柔了声调,说:“临风,你出身豪门,从小到大没病没灾、一帆风顺,所以很难理解,象箫箫那样的孩子,其实过得有多难。说实话,他能活到今天,还能笑,还会选择跟你在一块,真的挺不容易。我要是你啊,听到箫箫表示想换肾,反而会觉得放心,因为那表示他想活下去,他有活下去的热情,愿意为之努力。如果说,今天他黎箫随你的意思,事事都无所谓了,你才应该觉得怕,因为那样的话,很可能他就真的对怎么活下去没有任何期待。你刚刚说的规矩什么的,难道真的那么重要,比一个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箫箫还重要?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透这一点呢?”

江临风心里有些微的松动,难道自己,真的有些刚愎自用了吗?他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来,说:“我,进去看看他。”

“去吧。”林玉芬含笑说:“那你就一直看着他,我回去让阿卢准备点吃的来。”

第16章

江临风走了过去,推开门,入目的是纯白色的病床上,穿着天蓝色宽松衬衣的黎箫一张精雕细琢的小脸。他唇色略有些发白,轻颦眉头,齐胸盖着医院常见的灰色毛毯,搭在毯边玲珑细致的手象婴儿一样攥紧。江临风轻轻走了过去,握住黎箫的手,只觉掌心中微凉细滑的小拳头脆弱得仿佛不堪一握,稍一用力,就会被自己捏碎一样。江临风慢慢地摩挲着,将他柔若无骨的指头一根根掰开,放到唇边细细吻着,仿佛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来平复这十天莫名的烦躁和郁闷。他这才发现没有这个小东西在身边,原来心里真的会空落落,非要真的触摸到他,亲吻到他,才能将这种无缘由的空虚一点点填满。

江临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用下巴上的胡渣轻轻刺他的小手,病床上的黎箫不舒服地皱皱眉头,低低“嗯~”了一声。他的声音软糯娇嫩,夹着说不出的慵懒和性感,直听得江临风心神荡漾,忍不住凑过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瓣。黎箫眉头皱得更深,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振翅一样扇动了数下,随即又蹭蹭枕头,侧脸过去睡着。

“怎么稍微不看着你,就给我出事呢?”江临风喃喃低语着,伸手抚摸他美好的脸颊,他稍显失色的唇瓣,再用拇指抚平他秀气的眉毛。这孩子,仿佛只有在睡梦中才露出忧心忡忡的本质,不安的眉头,抿紧的嘴角,似乎隐忍着旁人所不知道的病痛和压力。江临风在倏忽间察觉到,自己原来从没有关注过黎箫的苦痛,只知道他可能会难受,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个难受法。平日自己只看到那精细到极致的眉眼,那璀璨的眼眸时而含笑,时而羞涩的神情,却没有发现,黎箫或许将所有真实的情绪,都习惯性地掩饰在自己乖巧柔顺模样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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