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流萤(59)

黎箫笑得更深了,注视着他,脸上一派温柔安宁,闭了闭眼,疲惫地沉入了梦乡。

度过了两个星期最重要的观察期,伤口愈合得虽慢,但新移植的肾脏运转良好,晕眩与疲惫现象越来越减少,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黎箫的康复情况比预期要好得多。他变得如此美好,如此璀璨夺目,犹如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石,剔除多年的病气之后,整个人焕发一种由内而外的光芒。仿佛一个漩涡体,不自觉地吸引住众人的目光,让你沉沦其中而不自知。黎箫不知道,他已经成为这所医院最引人注目的病患。每天都有三两当班或不当班的年轻女护士,找来各种各样的借口,跑到他的病房门口张望,企图瞥见传说中的极品美少年身影。黎珂和林玉芬为此不厌其烦,明里暗里,不知替他挡了多少好奇、倾慕、嫉妒的眼光。

但黎箫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一点一点地适应这个宛若焕然一新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触摸这个之前几乎不想接触的世界,以及,一点一点地承认心中对江临风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江临风每次的到来,都引起他心底一种迥然不同的激动和心跳;他的触摸与亲吻,比以往更加令黎箫脸红害羞,却又心神俱醉;每天坚持吃药治疗,比以往更令黎箫觉得有意义,因为他心里偷偷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以同样的性别身份,同样的健康挺拔站在江临风身边,而不是像以往那样,躲在他身后,做一棵弱不禁风的温室名株。

可是这看起来何其遥远,黎箫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已经二十二岁,从来没有经过所谓的体制教育,从来不懂得任何的社会经验或人情世故,况且即使做了肾脏移植,往后的日子也如履薄冰,并非一劳永逸。他不知道,这样无知又无能的自己,到底能做什么?谈何在这个社会上自立?谈何与江临风那样的天之骄子并肩站在一起呢?

黎箫想着想着,忽然有些急躁,他在病床上躺不住了,将正吊着的吊剂玻璃瓶提高,下了床穿鞋,想出去走走。昨晚,江临风临时有事,黎珂过来守了他一晚上,刚刚回去上班,林玉芬应该马上会来,就当去门口接林姑姑吧。黎箫打开了门,与护士小姐打了声招呼,朝走廊走去。

七月初的早上已经颇为闷热,黎箫没走两步,就感到身上出了一层汗。这一层的高档病房自带空中花园,十五层高楼上,竟然也有大片花柳扶疏,长廊婉约。阳光照耀之下,居然能闻鸟声嘹亮,若不是远处高楼耸立,还不觉此处钢筋水泥。

黎箫有些累了,拎高着吊剂的手臂一阵酸疼。他瞥见长廊拐角处有座椅若干,靠着一簇巨大而茂盛的绿榕树盆景,枝条伸过来,倒象一个天然的挂钩。黎箫笑了笑,走了过去,将吊剂挂在枝头,坐下来,倒挡在枝叶繁茂背后,显得格外清静。

黎箫坐着坐着,渐渐有些眼皮沉重,靠在长椅上意识模糊地打起盹来。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说话声吵醒,两个女人之间急促而不算友好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你应该自己解决,我再说一遍,不要来这里,明白吗?不要来这里。”

“您不觉得自己很厚此薄彼吗?您这样有失公允,就不怕让后辈寒心?”

“如果真是这样,我只能说抱歉。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也没有兴趣扮演公正慈爱的长辈角色。这件事,我只能这么选择,对不起了。”

黎箫听出来,稍微年长的那个声音不是别人,恰是林玉芬,另外一个声音听起来年纪很轻,不知是谁。

“林姑姑,您不能这样,您也是女人,您该能理解,我受的究竟是什么苦……”

“你不要傻了,问题的症结根本就不在这里,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但是,两害之下取其轻,我只能这么选择,对不起。”

“好一个两害之下取其轻,那我呢?我算什么?我难道就不会受伤不会痛苦不会难过吗?他是人,难道我就不是吗?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你们……”女人骤然间迸出哭声,黎箫吓了一跳,不自觉缩了一下胳膊,牵动了输液管,吊剂直直从枝头滑落,摔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大声。

“谁,是谁?”林玉芬循声喝问,拐到长凳处,正看到黎箫如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林玉芬脸上的狠厉之色是黎箫前所未见的,在他心目中,这个女人如师如母如友,总是一张善解人意的睿智笑容看着自己,他差点忘了,能令江临风尊重信任的长辈,又怎会是泛泛之辈呢?黎箫睁大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有些害怕地看著林玉芬,支支吾吾说:“姑姑,我,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我睡着了,在这里。”

上一篇:着魔 下一篇:自你别后

吴沉水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