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17)

“你他妈的吃饱了撑的,把那玩意儿闭了!”有的时候金大福会抗议,就像现在。

“专心干你的得了,管天管地你还管我拉屎放屁。”容恺不吃这一套,因为他知道耕耘中的金大福舍不得离开周铖。

果然,金大福也只是叫叫,该干嘛继续干嘛。

倒是容恺反而不晃了,坐起来把手电筒一丢,这人弯腰从床底下摸出半袋瓜子,开始咔咔的嗑。一边磕还一边念叨:“你可快点儿啊,我还要睡觉呢。”

老子正无聊呢,见吃的自然不能放过,于是硬挤到小疯子床上抢瓜子吃。

零食是这个监狱里除香烟外最稀罕的东西,因为供小于求,所以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容恺不乐意了,把半袋瓜子搂怀里不撒手:“你妈想吃自己买,别惦记我的!”

“靠,老子又不是买不起,今天吃你半包,明天还你两袋!”

“真的?”容恺半信半疑。

“放你妈的一百二十个心吧。”老子还不至于沦落到我两袋瓜子骗小孩儿。

倒一把瓜子在手里,我探出胳膊往上举:“花花,磕瓜子儿来。”

没人理我,也没人理我手里的东西。

我纳闷儿地下地,鞋都不穿,光着脚丫站起来往上看,花花居然在睡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只能看见个后脑勺,但呼吸声却是是平稳的。

第二天周六,我早早去小卖店买了两袋瓜子,刷卡的时候发现IC卡里就剩七十八块钱了,这不是个好兆头,我想应该让老头儿给我打点钱过来。但自打从看守所转到这儿,老头儿还没来看过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电波翻越了监狱的高墙电网,九月初的一天,老头儿居然真来了。

隔着玻璃,我故作轻松地拿起听筒:“嗨,来啦。”

老头儿看着我,没什么表情,不像以前在看守所的时候还会中气十足地骂上半天,我想他可能是真的老了。

“看来里面日子不错。”他居然很惋惜。

“国家政策好,让你失望了。”我吊儿郎当地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六年,”老头儿的语速很慢,像在和我说,也像在自言自语,“等你出来,社会都指不定变成什么样了。”

我觉得他杞人忧天:“无所谓,再变人也要吃饭做爱,都他妈一样的。”

老头儿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好像我这个儿子又给他丢脸了。可这周围都他妈探监的,自顾尚且不暇,谁有时间看你和你儿子呢!

“胃最近怎么样?”我换个不会让他发飙的话题,“别吃凉的刺激性的,知道不?”

老头儿年轻时爱喝酒,那真是喝起来不要命,于是生生把胃喝出了血,到现在,那东西还时不时的找事儿。

“没什么毛病,挺好的。”他总这么说。

“反正你自己的身体,你要都不当回事儿我也没辙。”以前还能管一管,现在,越狱先吧。

老头儿没说话。

又是一段漫长的相顾无言。

我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人家都恨不得一秒钟说八个字儿,于是觉得我们爷儿俩很赔。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绞尽脑汁地想,恨不得薅头发,终于在濒临抓狂之际让我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对了,你那点儿钱守好,我姑可日夜惦记着呢,我现在进来了,她更觉着有希望了。”

老头儿皱眉,一脸的不赞同:“都一家人,什么惦记不惦记的,再说你姑拉扯俩孩子也不容易。”

“那山区孩子更不容易,你还是支援山区吧。”

老头儿又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深沉,看得饱含情感,看得好像我马上要被拖出去毙了而这是最后一眼。

我没提打钱的事儿,但老头儿来过之后没两天,钱确实到了。

世界上可能真有心意相通这种东西,好歹我和老头儿相依为命了三十年。

老头儿来谈过监之后,我愈发的想要出去,前些日子是觉得监狱很枯燥,不自由,而现在,我觉得这个地方像魔窟,像当年被成批贩卖到美洲开荒的华工住的集中营,我在流水线上走时儿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很烦躁,我想抓狂。

我的心理控制不住我的生理了。

“冯一路你他妈的不想好了是不是!今天骂你多少回了,就没个记性?在这么的你晚饭不用吃了都给我做工!”协管犯又骂了,这一回他嫌隔空喊话不过瘾,非走过来贴身骂。

我的心里有一股火,我必须把它发泄出去,不然我会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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