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手记(26)

豹子支起半边身子说:「啊?!你不管我啦!」

「出大事了,」医生翻柜子找药品:「布宕家的牛难产!」

豹子眼泪都下来了:「牛难产你就不管我啦?」

医生庄严地说:「一尸两命啊!……小陈!走!」

「哎!」小陈答应着,走几步又回头解释说:「这也是我们两乡十七寨唯一的兽医。」

「看得出来。」楚海洋点头。

夏明若与老黄又如胶似漆转回来了,站在马锅头身后。马锅头开始一下一下扔卜卦的羊肩骨,每扔一次都沉思半天,脸上毫无表情。

豹子越看越惊,不住地那眼睛瞄夏明若,谁知那一人一猫均毫无同情心。一副你死了咱俩挖坑的架势。

「咳咳咳……」马锅头抽烟呛着了:「翻过来。」

豹子指着自己:「?」

乌锅头点头。

豹子翻过来就给他跪下了:「老爷子!老爷子!我知道这事是我缺德!那罐子里您家的祖宗娘娘,我们这些没天良的想偷她的宝贝!但我也有句实话,毛主席作证!那罐子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你老人家是明眼人,求您老人家饶我一命!」

马锅头脸一沉,豹子立马肚皮向上地躺平。楚海洋和夏明若好奇地围着,马锅头示意他们帮忙压住豹子的手脚。

马锅头说:「莫睁开眼。」

「嗯?」

「莫睁开。睁开了,你就死了。」马锅头站起来,缓缓卷起袖子,将手里的鸡蛋一一看样子是熟的一一在床沿上轻轻敲破剥了壳。

楚海洋和夏明若对视,然后专注地望着他。

他将鸡蛋包在手心中。再将手放在豹子肚皮上,一边打圈移动,一边念念有词。豹子紧张至极。额头上汗珠大如黄豆,在脖子上汇成小溪。

「怕什么?又不痛,又不痒。」老头慢慢说道,手劲也小大,约摸揉了一刻多钟,突然收了手。

豹子一怔就想起身。

「莫睁眼!」马锅头厉声呵斥。

豹子立刻又绷直了。

马锅头却笑了,对着楚海洋他们摊开手掌,掌心里还是那只鸡蛋,只是蛋白上密密麻麻全是虫眼!

连夏明若这种傻大胆都被吓退了一步。

马锅头把鸡蛋扔进屋子中间的火灶里,只听轻轻一声闷响,火里腾起一蓬白灰。

好了,马锅头笑眯眯对夏明若做口型。豹子却不知道好了,仍然挺着尸。

楚海洋沉吟着开口:「岭大爷……」

岭大爷说:「嘘一一」出去说。

察子里鸡犬相闻。乡民们的屋子都是依着山势而建,抬眼望去,绿树掩映中,山坡上的茅草屋顶连成了片。正好是下午时分,青壮年劳力大多都在田头,只有上了年纪的彝族老妇佝偻着翻晒牛干巴,还有光着屁股的娃娃追逐着嬉笑打闹。

「小阿黑!」夏明若抓住一个抱起来:「你怎么这么黑你为什么这么黑?」

那小小朋友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变态哥哥。

正义使者楚海洋说:「不许猥亵男童。」说着便要拿手来接,夏明若笑着躲,楚海洋说:「你把孩子给我,别把药水蹭没了。」

夏明若这才醒悟过来把孩子放下。这孩子看起来还小满三岁,歪歪扭扭几步后便摔了。夏明若便去扶他,却不小心碰倒了人家屋后的一根木桩。

木桩是楔型,上面用黑炭寥寥几笔勾勒出狰狞的兽面。

夏明若一愣,吐了吐舌头,楚海洋眼疾手快将木桩插回原处,又在夏明若头脑袋上拍了一下。夏明若捂着头看马锅头,只见那老人毫无察觉扔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走,这才缩着脖子跟上去。

这一路走了好远,出了寨子又是两三里,直到一条大河边。这条河是澜沧江的支流。水流宽阔平缓,两岸全是茂密的丛林,山风清冽,扑面而来。

马锅头并未止步,原来他儿子正站在河滩上,手里捧着的,不就是那只青玉骨罐。

老人接过罐子,对儿子说,走吧。

他儿子对楚海洋和夏明若笑笑。拎起农具,沿着林间小径渐渐走远。

老人长叹口气蹲下,在脚边摊开一块干净白布,然后竟将枯柴一般的手直接伸入青玉罐,拣出一根灰白的骨头,放在清澈的河水中慢慢刷洗起来。

夏明若屏息静气地望着,楚海洋耳语:「洗骨。」

洗骨是很多少数民族的风俗。各个民族操作起来有所不同。

以史书上有记录的苗族支系六额子苗为例,往往是人死后两年内,家人亲属祭墓。掘墓开棺,把骨头取出来洗刷。干净后用白布裹着再下葬。三年后再次取出如前番一般清洗。具体这种洗骨的仪式要重复多少遍,有书说是三次,有书说是七次,到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如果家人生病了,他们便会认定这是祖先的骨殖不净所造成,于是再次取骨刷洗。「洗骨苗」这个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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