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一生(69)

“别说了。”我抱住抖得像一片叶子的沈宛宜:“别想了,都过去了。是我的错。”

沈宛宜用拳头捣住嘴,咬着自己的手背,她全身都在发抖,连胸腔里都在悲怆地颤抖,俞铮是她积年未愈的伤口,又被人血淋淋地撕开来。

“他是个疯子,他是魔鬼!”她嘶声告诉我:“你离他远一点,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他说,他不好过,别人谁也别想好过,都要跟着一起陪葬。他是个疯子……”

我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我知道,我知道。”

我从一开始,就比谁都清楚,他是怎样一个疯子。

我在大学的时候,同时兼着两份家教,没有时间陪他,他就让人把我另外一份家教的学生弄到住院。让我专心教他。

我从去年遇到他之后,除了气息奄奄地躺在深山的防空洞里的那段时间,没有一秒是自由的。

今年春天,我出院,他安排我去北京。小幺打了电话过来骂我,他说:“你长点记性,他是个疯子。你还跟他搅到一起,不是犯贱吗?”

沈宛宜劝我和他在一起,林佑栖教我用手段,小幺骂我不知悔改。他说: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呆在一起,你要搞物理也好,你要学法律也好,我们都可以慢慢来。

但是我说的话,没有一个人听进去。

十年之后,我许煦,从来没有一秒,想要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但是没有选择。

清高、骄傲、志气、宁折不弯,都是需要资格的事。

他是个疯子。和疯子讲道理,和疯子要自由平等,要他有君子风度,不祸及你家人朋友,就是个笑话。

我像是挑着担子在泥泞道路上行走的挑夫,努力想要保全每一个人,最后却一身泥泞,狼狈不堪。

而蒙肃,他是我这十年来最美好的一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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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记得,某天晚上,我在休息室里看书睡着了,他做完实验,跟我一起回去。他和我聊原子弹的历史,争辩Heisenberg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辛德勒。路上我接到李祝融电话,李祝融朝我吼,因为我下午没有按时在校门口等。所以他要我立刻跑到校门口。

那时候蒙肃就在我身边。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劝说,没有阻止,他说他要出去吃饭,陪我走到校门口,然后他告诉我:“明天早上要选课题,早点回来。”

他不说话,因为那时候他知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他哪怕拎着我的耳朵对我演讲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我还是要赶到校门口,跟李祝融去吃饭。

他是学物理的人,知道什么是逻辑,知道什么是源头,什么是根本。知道解决问题的根本是什么,所以物理学家从不喧哗,只默默解决了问题,然后再摆出事实来说话。

他开着玩笑,叫我学长。

其实他才是我年轻的时候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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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蒙肃睡在我家。

因为沈宛宜一个人睡一间客房,天气回潮,不适合打地铺,沙发也睡不下。所以那张折叠床摆在了我卧室里。他是客人,自然睡床上。

我铺床的时候,他坐在床上看我的书,吃巧克力。晚餐的时候一桌人,他自然不好意思大咧咧地拿菜拌饭,斯斯文文地吃了晚餐,没怎么吃饱,我只好找了过年时候吃的巧克力给他吃。

他漱完口回来,我已经躺在了床上。拿了他刚刚的那本书看,原来他在看一本Pauli的合集,正好在看《波动力学的普遍原理》,是他们量子力学领域的文章。

“你也看Pauli?”他从两床之前的空隙爬到床上,倒没有和我抢,而是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书页,然后平静地宣布:“这是盗版书。”

我有点赧然。

以前当穷学生的时候,买了不少盗版书,好在就是纸张差点,错别字倒不是很多。

“我上大学的时候看Pauli,那时候只要是跟相对论有关的我就看。”我把书递给他:“算了,给你看吧,我都看过了。”

他也不推辞,把书接过去,然后说:“你把床移过来点,一起看好了。你理论物理是短板,我一边看一边给你讲讲。总比翻译过来的好懂一点。”

这些天,跟着他当助理,学到不少东西。他确实是博学的人,完全不像是现在物理学界的人。简直有点像上一个物理黄金时期的那些天才物理学家。数学好,各个物理领域都有涉及。而且思想自由得很,一点也没有被学派、领域之类的东西限制。这一点,是国内的教育机构怎么都培育不出来的。他曾经开玩笑说:"My heart is f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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