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系归舟(27)

予舟其实还挺喜欢科技产品的,有段时间在家里装了个什么智能家居,能控制家里室温灯光之类的,是个女性的声音,不管在家里哪个角落,叫一声就有回应。我用不好,又嫌对着空气说话太傻,不肯用,予舟倒用得挺顺手,有几次在卧室好好的,房间里忽然冒出个女性声音跟他交谈起来,我险些被吓出心理障碍。瑞瑞胆更小,有次直接被吓得发起烧来,在我强烈抗议后,予舟总算把这东西收了起来,只在自己书房和车库几个地方还留着。

所以一进他书房,我压根找不到灯的开关在哪,一边等电话接通一边在墙上乱摸,不知道摸到哪里,书房整面墙的大屏幕都亮了起来。

真是头疼。

我正在努力回忆那个什么智能家居的名字,屏幕上已经开始自动播放起影像来。

第一个画面出现的时候,我就僵住了。

是叶修羽。

这应该是近期拍下的视频,因为他比我记忆中的样子成熟许多,原本漂亮的轮廓也有了棱角,仍然是猫一样的眼睛,眼尾上挑,墨黑头发,但是他气质变了许多,对着镜头笑着,似乎有点疲惫,不再是当年那骄傲又耀眼的样子。

屏幕上阳光灿烂,他背后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看来仍然是在国外,应该是欧洲,他似乎在一个当地的集市上,仍然是游客的样子,对着镜头说着什么。

“喂?”手机里传来邢云弼的声音:“林湛吗?”

“是我。”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像一个陌生人在说话:“我到家了,跟你说一下。”

“好。”邢云弼的声音带着笑意:“瑞瑞睡了吗?”

我的灵魂渐渐回到躯体,像被压得麻木的腿渐渐缓了过来。

蚂蚁在咬我。

屏幕上的叶修羽仍然在笑,我看见他身后摊位上有盆栽的芍药。

我知道了,这不是集市,是花展。

这是今年5月之后的视频。

“瑞瑞睡了。”我平静地告诉邢云弼。

“哦,那我下次再和他聊天吧。”邢云弼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呢?也准备睡了吗?”

“嗯。”

“那不打扰你了,晚安。”

“等等。”

邢云弼没有挂断电话。

“怎么了?”他有点惊讶,但仍然很快觉察到不对劲:“林湛,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的声音温和,如此敏锐。

他是很好的倾听者。

但是我该怎么说呢?

我爱的人,我甘心为他低到尘埃里的人,我的纪予舟,他永远不会爱我。

他在这间书房里放着另外一个人的视频。也许他在深夜一遍遍地看着视频中的人,也许他只有在看着那个人的时候才会笑起来。

这些话,你要我怎么说呢?

我只能说:“没事。”

我只能说:“我听说最近你们公司和宏创有些冲突,想让你小心一点。”

我不是没有自尊的人,我也曾像叶修羽一样骄傲,我连夸奖一句邢云弼的公司都做不到。我从小就明白,不要示弱,不要轻易把你的弱点暴露给别人。

自始至终,能让我卑微到骨子里的,也只有一个纪予舟而已。

-

我挂掉跟邢云弼的电话,打给沐蓁。

“师兄,你怎么这么晚……”

“你在虹桥的那间画室还在吗?”

“在的,师兄你要用吗?”

“钥匙还放在老地方吗?”

“是的。”

“你找个地方呆着,这画室这两天我要用。”

“好的。”她满口答应,忽然反应过来:“师兄你要画画吗?天哪,你多久没画了,我爸要是知道非得放鞭炮不可……”

我坐在地上,挂断了电话。

第十四章 丹青

我在画室呆了一天一夜。

除了第二天早上打了个电话给瑞瑞保姆之外,这一天一夜里,我几乎没做过别的事,都在画画。

我跟沐老头学的是工笔,用画绢,三矾九染,费时费工,沐老头的师父是民国大家,能画花鸟,人物上也有成就,沐老头两样都学了下来,还想传给我,我学了一半,跑去开瓷器店,险些被逐出师门。

我设色是沐老头手把手教的,所以跟他一样染得慢,我以前心烦的时候就常躲在画室里染叶子,一层层花青染上去,染到天色都变成鱼肚白。

以前沐老头坐在他的画室,和我聊画画的意义,他说人类的所有艺术都是在与时间对抗,宇宙浩瀚,时间无垠,人类不过匆匆百年,转眼就化为尘土,再耀眼的光华在时间的长河里也不过一瞬间,总要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来过这世界。

他说我们今天做的事,和原始人在阿尔塔米拉的洞穴里做的事并无不同,如果你我有幸,千百年之后,仍然有片纸留存于世,也有两三观众,站在画前,能体会到我们当年落笔时眼前所见,心中所想,就如同我们又在千百年之后,又在他们身上,重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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