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系归舟(57)

他这个人人如其名,做事总之是一个“平”字,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跟我搭话。

“林先生,早上好。”

“你也好。”我是提着壶去给海棠花浇水的,穿得很宽松,盛夏的早上很凉快,花园里还有露水。

卫平安静地替我隔开了小路边垂下来的花枝。

“谢谢。”

海棠花正在生根,花匠养得很好,上面用黑色的网布遮阴,海棠树枝上长出许多嫩绿新芽。

我们站在树下,看着水慢慢渗入泥土中。

卫平终于忍不住开口。

“林先生,我最近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很多事并不是你看上去那样的。”

果然是卫平,当年从学校里就最老实的人,换了别人,不说打个机锋,怎么都得用个劣质的比喻来做开场的。

也唯有对卫平,我没法像对其他人一样攻击他。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如果连这样的好人都不站在我这边的话,那只能是我自己做人的问题了。

“那事情到底是怎样呢?”我抬头看着他眼睛:“就因为你们有理由,所以我就得体谅?因为你们有真相,但是没法说出来,我就得守着假象过日子?那跟没有真相有什么区别?”

卫平大概第一次见到我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怔了一下。

但他不是习惯争辩的人。

他只能默默地说了声“抱歉。”然后走开了。

你看,我也不想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应激过度,一碰就炸,但我的耐心无时无刻不在被消磨,我迟早会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

除了逃跑,我别无选择。

-

离去法国还有两天,S城下了一场大雨。

夏天的暴雨就是这样,电闪雷鸣,雨打在石阶上,喧哗得很,予舟难得下午就回了家,正好撞见我在整理瑞瑞的书,我把他的睡前故事书都抱到客厅里,准备选两本带着走。

予舟自然知道我在干什么。

“明天有个宴会,你跟我一起去。”

“谁家的宴会?”

“你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结婚之后,我们极少在公共场合出现,尤其是在那些纪家的世交家里,其实他们这些家族里乱七八糟的宴会多得很,小姐太太们没事做,折腾出各种party,还美其名曰社交。

我从不在这些宴会上的名单里,我猜予舟去过,但是我从未作为他的伴侣出现。

我们家里也从未举办过什么宴会,更别说邀请予舟的世交来家里做客了。

我猜这也属于卫平说的“并非你看起来那样”的范畴内,我也相信他们自有一个能说服他们这样做很正确的理由。

但我不想听了。

我要走了。

-

这次的宴会看来颇隆重,前一天晚上卫平就亲自把衣服送了过来,剪裁得体的男式礼服,我衣服尺码他们一直清楚,许多年没变过,反而瘦了。

第二天早上就出发,我站在镜子前穿衣服,许多年没穿过正装,几乎忘了自己穿起来是什么样子,头发有点长了,全部抹上去,露出窄窄一张脸,我是出了名的没气场,因为太瘦,又学画画,气质总有点阴郁的。

予舟自己穿好外套,过来让我系领带。

衣帽间装修纯白,灯光明亮,我们站在镜子前,这画面未免有点太漂亮。

这曾经是我结婚前梦想的画面,像伴侣一样互相整理衣服,然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等了许多年,这一幕终于来了,却来晚了。

明天按沐老头的安排,我要带着瑞瑞上飞法国的飞机,但是事实上,按邢云弼的安排,我会在在机场消失,带着瑞瑞改名换姓出现在大洋彼岸的旧金山。

来不及了,予舟。

什么都来不及了。

换好衣服,坐上房车,去赴某个纪家世交长辈的生日宴会。猜生日是因为衣服风格,和车上带的礼物是一尊玉佛。

予舟坐在我对面,安静地翻着文件。大概我看他眼神太贪婪,他抬起头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忽然凑过去叫他:“予舟。”

“嗯?”

我仰起头来,亲了亲他脸颊。

他笑起来,揽住我的腰,更深地吻了下来。

我的予舟,我傲慢至极的纪予舟,都到了这关头,他还以为,只要带着我参加一个宴会,就能改变我的想法,让我在失控边缘停留下来。

只要他坦诚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他不要傲慢到这程度,非得等我去了机场,上了飞机,到了法国,再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断绝我从今往后所有逃跑的念头,我就不会有机会在机场从此消失。

是他给我的机会。

我深爱他的所有,包括这份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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