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系归舟(63)

混乱之中,我顺利上路。

接到邢云弼电话,是十二个小时之后。

彼时旧金山正是凌晨,据说金门大桥的日出很好看。

“早。”我笑着跟他打招呼。

“林湛,你在哪?”他问我:“杨松说你自己上了飞机。”

杨松大概是他派来接我的那个保镖模样的人,我们相处时间过短,我还不知道他名字。

“嗯,杨松这个人很好相处。”

那边沉默了下来。

“你没有来,对吗?”邢云弼如我预料中一样聪明:“你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来旧金山。”

“是的。”我笑起来:“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吕畅这名字太难听了吧。”我仍然是笑:“我真的不喜欢,很抱歉。”

“我说真的,为什么?”邢云弼素来温文尔雅,这大概是第一次听见他声音里真正带上情绪:“林湛,你明知道我在你身上没有什么阴谋,我已经在计划退出中国市场……”

我打断了他的话。

“是我吗?”

“什么?”他惊讶。

“那个你为之奋斗的人,是我对吗?”

纪予舟虽然对我失信,但是工作上的事却从不食言,他当初放下狠话,邢云弼退回美国也是时间问题。既然邢云弼不想伤害我以报复纪予舟,又对国内市场没有图谋,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我喜欢数学,就是因为它总是有确切的答案,人生许多问题其实也如此。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

他像是在叹息,又仿佛如释重负。

“是你啊。”他坦荡地告诉我:“从高二那年开始,一直就是你,林湛。”

“多谢你。”我又笑起来:“多谢你抬爱。”

“没有对你造成困扰就好。”邢云弼也笑起来:“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呢?林湛。”

“很抱歉,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我摸摸身边睡着的瑞瑞头发。

“这个手机你以后也不会用了,对吗?”

“是的。”

我早就连杨松给我衣服也全部换掉,留着这手机,也只是为了告别而已,邢云弼的主要势力不在国内,他给的东西没有纪予舟的东西那么危险。

“你知道我会找到你的,林湛。”

“我知道。”我笑着回答:“如果一定要被找到的话,我希望你在纪予舟之前找到我。”

“我尽力。”他也笑起来。

其实离别有很多种,笑着告别,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大概跟各人的重量有关系,在心里分量太重的人,没法轻易拿起,自然也没法笑着放下。

“对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他的声音仍然温柔,却远比以前真诚:“如果当初我先说,结果会不一样吗?”

我懂他意思,我们结识,远比我见到纪予舟要早。

“我想,也许会不一样吧。”

至少你会让十五岁的林湛知道,他被非常优秀的人喜欢着,也许这证明他也一样优秀,也许你会教会他怎样控制年少时的喜欢,而不是被强大的吸引力拖离自己的轨道,成为一颗黯淡无光的小卫星。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杨松会一直在国内,你知道怎么找到他的。照顾好自己,林湛。”

“我会的。”我坦然笑起来:“那再见了,邢云弼。”

“再见。”

我挂断电话,把手机拆开,手机卡碾碎,从马桶里冲走。

酒店的洗手间很明亮,是台上盆,我双手撑着台面,安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六岁的林湛,神色疲惫,脸色苍白,仍然是十五岁的眼睛,却不是十五岁的眼神了。

邢云弼说我十五岁的时候眼神傲慢,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努力回想,却总也不记得那个眼神是什么样了。

没关系,总会找回来的。

我和那个卖假证的师兄,美院出来的师兄,两个人想了很久,总算给我起了个还不错的新名字,我再多花点时间,也许能给自己和瑞瑞一个还不错的新生活。

-

选这个城市,是因为这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沐老头的师父,画过无数次的城市。

当年战乱中,举国内迁,所有高校也跟着一起迁到西南,最终建立西南联大,那时候这座城市真是星光璀璨,树上落片叶子下来,都能砸到两三个后来被写在中国艺术史上的人物。

沐老头说师公当年给他们讲故事,讲他年轻时跟朋友去当了袍子喝酒,回来时三五个人挽着肩,从小巷里一路高歌回来,倒有点魏晋的风采。

只是这城市的雨也太多了。

天天下雨,出不了门,租了个小院子住着,买了饭回来吃,瑞瑞终于不用坐餐椅,很开心,被米线烫了舌头也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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