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116)

卫德礼正躲在文艺青年们身后,从缝隙里偷偷拍照,忽然发问:“记者呢?为什么一个记者都没有?”

方敏之撇嘴笑笑:“你怎么知道一个记者都没有?”

一挥手,“哗啦”一声,文艺青年们站上四合院的台阶,拉起一块更大的横幅:“拯救房子,拯救记忆,拯救历史,拯救现在。”放开嗓门,齐声朗诵,把地产公司的人和居民都吓了一大跳。

“你从来不是我的敌人,

我一直想做你的朋友。

我们曾经共同住在这所房子,

坐北朝南,

飞檐拱斗。

廊前晾着孩子的尿布,

树下趴着发情的黄狗。

那时候生活多么快乐,

可惜你已经忘记太久。

你忘了

上半身除去吃喝,

还能怒吼;

你忘了

下半身除去情欲,

还能行走。

今天你再次来到我们的房子,

带着

铁、锹、

棍、棒、

和、斧、头。

我告诉你这错得多么离谱,

请看我的

旗、帜、

标、语、

和、气、球。

你从来不是我的敌人,

我一直想做你的朋友。

今天

或者是你

窒息——

用我的双手;

或者是我

倒毙——

在你的胸口……”

方思慎也被这诗朗诵吓了一跳,随即哭笑不得,又有些难受。叔叔说“挡不住了,就撤退”,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拆迁队是肯定挡不住的,房子也是一定要拆的。无可奈何原是现实生活的常态。

陪着站了小半天,居民中有人顶不住了,貌似要中暑,人群重新鼓噪起来。文艺青年帮忙打电话叫来救护车,谁知那中暑的老头却挣扎着死活不肯上去。正僵持中,地产公司又来个管事的,大概说是老板请各位父老兄弟面谈,一辆大车将这帮人呼啦一下全拉走了,单剩下文艺青年们孤零零杵在四合院门口。

于是众人收工解散。方敏之一边扯领带一边对方思慎道:“你以后不要来了,让你爸知道了麻烦。”

方思慎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方敏之笑了:“你能帮什么忙?真用不上你。”指指卫德礼,“他比你有用多了。”

方思慎懂得叔父的意思,洋面孔便于制造新闻效应。想了想,道:“Daniel在我们学校进修,我是外事办指定的接待员……”

不等他说完,方敏之就明白了:“没事,他一个外国留学生,就是个凑热闹的。”停顿片刻,神色黯然,“你没见地产公司大老板出面了?估计很快就能摆平这帮钉子户。正牌钉子户一倒,我们这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刁民,还不得夹着尾巴灰溜溜撤退?”

返回路上,卫德礼相当兴奋,以为今日拆迁队主动退让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方思慎想给他解释,又不知从哪里说起。他虽然理解这种现象,却拎不清多少细节内幕,只怕会越说越糊涂,想来想去,终究作罢。不过今天叔叔的话让他对整个事件的安全问题心中有了底,也就不再想着怎么阻止卫德礼。共和政府对进入大夏的西方人士态度其实相当暧昧,时而严防死守,时而投怀送抱。只要不涉及某些领域,一般外籍人员享有的优待还是很明显的。

“拯救城市记忆”行动仍在继续,方思慎却又接了一个新活计。先头在国学网站上以“十口真心”名义发表的系列随笔很受欢迎,编辑联系到他问愿不愿意结集出版。方思慎论文发过几篇,出书还是平生头一回,即便他再淡泊,也抑制不住有点儿期待。再加上自幼养成的对文字的敬畏习惯,执意逐篇修订,其余常规工作也没有怠慢,把个假期弄得比上课还忙。邮件照片依旧天天看着,后面几次“拯救城市记忆”活动便没有跟随。

这天查看邮箱,有一封梁若谷请教兼问安的信,却没有卫德礼的邮件。特地打电话去问,似乎犯不上,心想大概是太忙了,顺手发了封简短的问候邮件,便把这事放在了脑后。直到又过了两天,还是没有收到卫德礼的消息,这才猛然觉出不对劲。电话拨过去,怎么也接不通。方思慎顿时着急起来,顾不得已是深夜,冲到留学生公寓敲门。敲了足有十分钟也不见有人应门,倒把隔壁的人惊了出来。老外们作息混乱,各自为政,问了几句,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又冲到楼下值班室敲门,留学生公寓管得比博士楼更松,值班大婶打着哈欠连连摇头,“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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