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200)

洪鑫垚笃定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将那只手整个包在掌下:“怎么这么凉?这屋里暖气不足,咱们还上那边去。”不由分说,拉着他起身,轻手轻脚溜进“门诊部”,恰好遇上廖钟从“手术室”里出来。

“不算严重,缝了两针,好得快些。禁食三天,住院一周,一周后情况良好就可以走人。”廖大夫说完,对身后史同道,“饿了,跟我去弄点吃的来。”换话题比翻书还快。

洪鑫垚连忙掏钱包:“我请。”

廖钟也不客气:“不急,待会儿一起算。”

等那俩出去,洪鑫垚皱起眉头:“就这破地儿,还‘住院’呢。”

梁若谷只做了局部麻醉,人清醒得很。仿佛受到廖大夫科学态度的感染,神情已然完全恢复正常。

“金土,我跟他谈过了,就在这儿住一个星期。钱麻烦你先帮我垫上,回头……”

“那个再说,你当真要住这儿?”

梁若谷闭上眼睛,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你不觉得……这地儿够清静?我妈去了南方舅舅家过年,本来说好我明天动身过去,现在只好不去了。下次我妈要问起来,记得我跟史同一块儿上的西语班。”

洪鑫垚听他非要留下,直觉是为了躲汪浵。想了想,问:“万一还有别人找你,问到我这儿……”

梁若谷沉默片刻,忽地嗤笑一声,满腔自嘲:“你以为,还有谁会找我?你还不知道那人?贴上去嫌你贱,站开了恨你傲,只肯我负人,不肯人负我……他不过是窝了点火,因为我没叫他如意而已。气撒完了,你指望他会回头看一眼?没门儿。”

因为梁若谷似无还有的主动,汪浵认定他有所图,一直等着他开口求自己。等了恁久不见动静,忍不住怀疑对方是真硬气还是真情意。正当若即若离之际,偶然得知白贻燕那老不死动了自己的人,一股火哪里憋得住?起手就往死里整。整完了才回过味儿有些不对,派人仔细查了查,当即明白这回被人利用了个彻底。

“就当我欠他的,正好两清了。金土,你要还当我是哥儿们,见了他,一个字也别提。”

不等洪鑫垚回答,梁若谷又看向方思慎:“方老师。”

觉得他趴着扭脸说话费劲,方思慎伸手托一把,将枕头往下挪挪,让他胳膊撑得舒服些。

“方老师,您真好。”

洪鑫垚撇嘴:“不用你夸。”

谁知梁若谷却道:“金土,我有话跟方老师讲,你能回避下吗?”

洪大少眼一瞪:“不能。”拖过两条凳子,跟方思慎并排坐下,现场监听。

梁若谷不再理他,接着跟方思慎说话:“方老师,您听过首都文化艺术研究所吗?”

方思慎摇头:“没有。”

“燕山学院国学研究中心,您一定知道吧?”

“知道。”燕山学院,是京城二级文科高校。

“首都文化艺术研究所,就是燕山学院国学研究中心的前身。也是,我爸爸从前工作的地方。”

梁若谷整夜折腾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因了方思慎在场,总觉得有些话非趁此机会说出来不可,神经反而莫名兴奋。

“己巳变法那年,我爸刚刚工作,在那里做讲师。第二年开始,秋后算账,他只不过跟着去过一次,不知为什么,竟莫名其妙发配支边,是整个所里最倒霉的一个。直到我五岁,他才回到京城。因为边区条件太差,得了很严重的风湿,又不要命地做研究,等我小学毕业,就撑不住了……我妈实在不甘心,想尽办法打听,这些年关于那件事的禁令稍微松动,终于打听到,我爸当年在为首煽动名单里。据说,是有人动了手脚,用他替下了另外一个人。”

“研究所并入燕山学院后,人都散了。我听说,人文学院古夏语专业的严知柏教授,当年是我爸直接同事,所以……才急着想认识他……”

严知柏,就是那位从梁若谷处借走方思慎灵感,一锅剩饭炒得十里飘香的学者。

“一直想当面跟您道歉,总也没有机会。”

方思慎没想到内情如此复杂。同情之余,终究不能苟同他的行事方式,只道:“以后别这样了。”

洪鑫垚听得似懂非懂,追问:“梁子干嘛跟你道歉?”

方思慎摇摇头:“没什么。”

忍不住多问一句:“那……被你父亲替下的人,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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