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年代(52)

邹童横了他一眼:“他雇你来的,是不是?净帮他说好话。”

“我实事求是,你明镜高悬,哪句是不着调的屁话?”

过了几天,邹童身体恢复得差不离,打算销假回学校。江洪波回来收拾几件衣服,说要去北京出差,三四天就能回来。邹童本来想问要不要送他去机场,又感到现在提起“机场”这两个字,别扭不说,还觉得丢人,就算了。一大早公司的司机就在楼下等,江洪波换了衣服,在门口说声“我走了啊!”,邹童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才到客厅里来,心里虽然因为他的离去难免怅然,不知怎的,还隐隐地,有些如释重负。

因为生病这两个礼拜,搁下不少事,而且教授要去合作项目的大学去讲座,材料都要靠邹童来准备,一回到学校,他就开始昏天黑地忙碌起来。而他和江洪波的生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起了变化。

起初江洪波只是不太回家,好像他出差归来,并不会第一时间让邹童知道,后来即使在城里,也不是每晚都回家来住。对于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记录的他来说,这些新的习惯都显得太反常,邹童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和江洪波吵,也没有追究他不在家的日子,住在哪里,和谁一起……他们开始对彼此淡薄。

开始的时候,邹童以为,这应该比貌合神离地厮守一起容易。

其实不是。

他们冷战过,热战过,动过口,动过手……但和现在的冷淡疏离,是两码事。他们见面,对彼此微笑,甚至上床……可这些都不代表什么,好像今天跟你可以,明天和别人也无所谓,好像彼此的喜怒哀乐,都不再和对方有关。

冷淡是传染的,从你到我,从我到你;冷淡可以是习惯,除非刻意努力去改变,会从昨天到今天,到明天,到下个礼拜,下个月,下次相见……人在绝望处,往往放任自流;冷淡还是一场角逐,只要你不放弃,我也端得紧紧,就看谁先服软,谁先投降,尽管明知结果荒诞,人的坚持,可笑而顽固。

邹童觉得爱和恨,他都可以承受,而这种不伦不类,让他疯狂。他开始学会喝酒,并且发现,在清醒和烂醉如泥之间,其实有个境界,可以保留疼痛以外的快乐知觉,他在寻找中,乐此不疲。佟琥经常跟着他,却不再劝解,不再撮合,倒是苏杨,有一天突然问他:“师兄,你不觉得可惜吗?”

邹童抬眼看他,问:“后悔什么?”

“总是得努力一下吧?”

通常他们之间争吵,江洪波会是主动和好的一个,按照邹童的理论,发泄最凶的那个,自然应该出来道歉,江洪波对他的理论一笑置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邹童想了又想,也许真的值得努力一下。

似乎为了配合他的决心,不久就是江洪波的生日。

一大早,邹童拨打他的私人手机,但是直接转到秘书台,于是他发了条短信,“晚上八点,老地方等。”

江洪波每年的生日,都会先回家过。但家里人也不留他太晚,下午吃过饭,就会赶回来找邹童。他们向来的习惯是一起到“海景”顶层的旋转餐厅庆祝,江洪波说,这里是全市最高的地方,代表你在我心里至高无上的地位。明知这种肉麻废话没有意义,邹童嘴上可劲儿地损他,心里却会偷偷高兴。他们会喝一点酒,邹童亲自动手烤个精致的蛋糕,只插单根蜡烛,一心一意……多少年,整个城市辉煌夜色,都只不过是他们身后,沉默的背景。

这天晚上,窗外万家灯火依旧。月亮缺了个角儿,不知是从缺到圆,还是从圆到缺,就挂在外头似乎触手可及的距离。纷扰的人间,不夜的城,黑暗让光明尤其耀眼,人群把孤单逼得无处藏身。邹童坐在顶层的旋转餐厅,身边不停地有人坐下来,离开,坐下来,离开,他们一直在说笑,不知哪那么多的好事儿,高兴得让人心烦……他面前放着规规矩矩的蛋糕盒子,手指头整晚都在不停地绑着蝴蝶结。

月亮升得很高,夜是越来越深了。

直到服务员再次接近他,邹童才问:“给我开瓶红酒吧,”见他想要递酒单,直截了当地说:“开瓶最贵的!”

他应该知道江洪波不会来,他也应该知道,凡事有了开始,就总逃不开完结。

邹童回归到一个人的生活,从佟琥那里听说江洪波出差,又回来,再出发……都不会再换来他任何动容的反应。一份感情走到这步田地,是他未曾预料的,但邹童也并没有无止境地挣扎,不管怎样,生活总是还要继续的吧。临睡前,刚要熄灭床头的灯,会忍不住朝身边看看,一直都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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