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8)

仰恩回味良久,总觉得姐姐话里有话,怕是这次尚文大过年的赶过来,惹起姐姐的猜测了。既然这样,她怎么还帮着自己说话呢?她是认可了?

第二天尚文回去了。仰恩在家里过了正月十五,也动身回奉天,既然决定出国,东北大学那里要退学,还有些同学朋友要告别,因出发日期还没有确定,处理完那头的事物,再回家乡跟父母告别。就这样,仰恩又回到原家。没想到这次不仅原风眠在家,连平时甚少露面的崇学也回来了。仰思本来留在海城,也给原风眠特地派人给接回家。这是仰恩住在原家这么久,遇到的第一次他们的家庭会议。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集中在前厅,除了宣布尚文和仰恩要去美国读书以外,更扔下一枚炸弹一样的新闻:原家要举家搬迁至北平。而且事出匆忙,尚文和仰恩一离开就开始搬家。原风眠和仰思先带着老太太过去,其他的姨太太,小姐丫头分批过去。尽量精简人员,留几个资格老的亲信守宅子,其他的下人都打发了。一时之间,原家上下哗然。

那是一九三一年,天出奇地冷,春天迟到了。

第九章

四平街口,依旧熙熙攘攘地热闹着。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中式小楼在一片日式、俄式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鸿云楼”三个烫金的大字在早春少有的阳光中亮得耀眼。鸿云楼饭庄子的老板本来是北京城桂公府的大厨。人称“凤凰巢”的桂公府接连飞出了慈禧、隆裕两位太后,府上大厨的手艺自然不一般水准。仰恩临走前,要请玉书吃饭,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馋京味儿了,于是仰恩特意在这里订了桌。天是好天,可是仍旧冷,尤其仰恩还是个怕冷的。下了车,见玉书还没到,就准备进带里面等。刚抬脚准备上台阶,忽然对面窜过来个小叫花子,他来不及躲避,给重重撞在肚子上。没想到对方力气很大,仰恩只觉得有那么一个刹那,竟是气都喘不上来。他慢慢低下身,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才把气给理顺,抬头正看见夏玉书走过来。

“你不是怕冷吗?怎么不到里面等?”他笑盈盈地说。

仰恩朝他伸出手,“拉我一把?”

“怎么啦?”玉书变了脸色,“脸怎么这么白?”

“没事儿,”仰恩借着玉书的手站了起来,简单地告诉了他刚才给人撞了。

“不是扒手吧?”

仰恩摸了摸,钱包还在。

“不为财,难道是有人给你下拌子,要整你?”

“不会,我谁也没得罪,干嘛整我啊?”

“我吓唬你呗!别当真!走吧!吃东西去,饿了。”

两个人在楼上的包间坐下,伙记先上了热茶,玉书顺便要了条毛巾,用热茶浸透了,对仰恩说:“看你上楼都费劲,来,热敷一下。”

仰恩有些难为情,推着不用。

“都是男人,害羞什么?小时候师兄练功的时候最不小心,老是跌呀撞的,晚上我都帮他敷,第二天才不会肿。”

玉书一边说着,一边不顾仰恩的推却,解开他的外衣,将毛巾按上去的一刻,感到仰恩抖了一下。

“疼了?是哪个小兔崽子,改天我遇到,手给他剁掉。”

“好了,我自己来。”仰恩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合着外衣,“你师兄是谁?也在荣庆班唱?”

“早不唱了,跟个婊子私奔去南方了。”

“哦,”仰恩心里琢磨着,以玉书说话的这股口气,不难看出他对师兄的感情。

“哦什么哦,懂个屁呀你。”玉书收起刚刚的忿忿,又挂上笑容,“别说你,还真是细皮嫩肉的,跟大姑娘似的。”

仰恩瞪了他一眼,脸羞得红了。

“啧啧,你个大男人成天害什么羞?不过你这脸红的模样,倒是真有风情,难怪……”

“正经点儿吧!”仰恩打断了他,“要么口不择言,要么插科打诨,你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呀,不提我还忘了,得先跟您道歉,年前的时候我口无遮拦,惹您生气了,您呀,大人别计小人过,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饮尽一小杯酒。

“我也不该那么指责你有目的接近,我也干了,你也别怪我。”

一饮而尽,两对秀美眼眸互相注视时,充盈着笑意。

“我接近你呀,还真是有目的的,”玉书说,“去年给老太太做寿住在原府那会儿,听到有些丫头背后说,‘新来的恩少爷模样比夏老板还好看呐,脾气也好。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跟那些下九流的戏子就是不一样。’我心里那个气呀,核计着怎么也要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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