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39)

仰恩脑袋飞快转动,理智明确做出回答,不能答应。可嘴巴却在第一时间先做出表率:“去哪儿?”

尚文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愉快的笑容:

“街对面的八旗茶楼好不好?”

八旗茶楼门前有个卖烟的摊子,尚文让仰恩等他一会儿,走过去买了盒“福新”烟,给的是张对折的纸币,那小童竟看也没看,直接收到口袋里。仰恩看得真切,心中有些纳闷。两个人走到二楼临街的一间包房,坐下,点了茶水和点心。仰恩在路上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除非这辈子从此形同陌路,他和尚文之间总要再开始见面,既然如此,不如坦然面对,还是朋友,还是亲人。这么想着倒是心安,况且,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尚文,不想他吗?不想才怪,曾经那么习惯给他充满自己的生活……

“五姨说你在商务印书馆工作?”

“不算工作,做学徒吧!”仰恩说着,笑了一下,“除了英文,什么也不会,在跟主任学习。”

“我以为你会继续读书。”

“想换个环境,也许以后再出去,不一定。现在只想在这里好好陪陪父母。”

“嗯,对的。”尚文显得局促,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绞着,“恩弟,你怪我么?”

仰恩长长吸了口气,语重心长地:

“已经想开了,尚文,既然当初我们选择回国,对将来,就不再有选择的余地,不管你,还是我。过一两年,大概我父母也会让我成亲……就这样吧,大概也就这样了……所以,我不怪你,也希望你不要怪我。”

尚文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抓住仰恩搁在桌面上的手,压低声音,沙哑地说:“恩弟!我想你,想你想得发疯了!”

仰恩如同触电一般,用力甩手,摆脱了他的掌握。

“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再见面。”

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不说话,空气中漂浮着尴尬。最终仰恩打破僵局:“那事儿,你跟姐夫说了么?”

“什么事儿?”尚文的情绪还没有恢复,还在微微懊恼之中。

“你‘入党’的事儿!”入党两个字,仰恩只做了口形,然后小声提醒,“我姐已经看出端倪,姐夫早晚得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

“那你想过原家,想过崇学那头的关系吗?”

尚文加入共产党的事情,仰恩也是后来才知道。尚文当时并没有跟仰恩商量,这多少让他有些难过,慢慢地他也了解,尚文决定的事情,是没有人能够改变,即使自己也不行。他曾经很灰心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与尚文的主义,理想发生了冲突,尚文大概也还会选择放弃,甚至牺牲自己吧?而如今,尚文结婚,这让仰恩终于看清了方向,同时,他再不会那么想,因为他跟尚文已经不再是创造了交集的两个圆圈,他们各自拉直,变成两条平行线,余生漫漫,却再也不能相交。

不待尚文说话,包厢外面响起脚步声,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四川口音:“请问,这竹字包间是空闲的吗?”

二楼服务台的人连忙答应,“是。请问几位?”

“一个人。给我来壶龙井,外加一份点心拼盘。”

这声音格外耳熟,仰恩暗暗琢磨着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不一会儿,尚文出去要解手,仰恩朝窗外看,楼下街道上,那个卖香烟的小孩儿,已经不见了。

第十二章

东交民巷的舞会,是由美国领事馆商务参赞艾顿发起,邀请的自是北平商业及军政界的头面人物,个个携着如花美眷,一片衣香鬓影,娇言巧笑之中,有名门淑女,也有艳名在外的交际花。丁崇学透过幢幢人影,在人流的缝隙之间,断断续续地能看见肖仰恩的侧脸,他跟在冯竞山的身边,正和一群美国人聊得热闹。冯竞山是华北铁路局的局长,掌握着整个华北铁路运输的大权,在这节骨眼儿上,那是个尤其重要的职务,可见冯竞山跟南京的关系非同一般,不仅如此,此人天生傲慢,极不好说话,而仰恩今晚能为他做翻译,还不时赢得他赞赏的眼神,这不能不让崇学另眼相看。不说别的,就说小小年纪,毫没任何社交经验,周旋在一群达官贵人之间能如此游刃有余,就很难得。刚才艾顿先生发表演讲的时候,因秘书临时缺席,仰恩甚至从容不迫地充当口译,灯光下自信挺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微笑,和四年前大帅府慈善晚会上,相似的场合里,那个诚惶诚恐的少年,竟是判若两人。母亲那充满嫉恨的警告,又另人烦躁地响在耳边:“那姓肖的小子,跟他狐媚的姐是一个样儿,就算他不进原家的公司,也得借着别人的高枝往上爬,你要是不看紧点儿,早晚有一天,他得爬你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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