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6)

“下次带你去福陵打雪仗,那里比较远,雪堆积得更多,打起来更带劲。”

走出方城的时候,尚文对仰恩说。

“是努尔哈赤的陵墓吗?”

“对。其实我觉得努尔哈赤要比皇太极更英雄。”

“为什么?”

“他从赫图阿拉起兵,戎马一生,从来没有休息,一路上带着兵打过来,直到这里,永世长眠。努尔哈赤有句话,说,‘凭你八路来,我只一路去。’就象是一匹良驹,认准方向一路狂奔,任什么也不能阻挡,直到最后一口气,死得其所。即使没有得到天下又何妨?一生无愧。你说呢?恩弟?”

仰恩正看着尚文说话时,从嘴里喷出的渺茫的白气,散在空气里慢慢遁形,见他问自己,想也没想地说:“‘是非成败转头空’,不管是生前如何撼天动地,到最后不都是一抔黄土,归于寂灭?”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悲观?”尚文扬手掸了掸仰恩身上沾着的雪。“刚才设计陷害我那精神都哪儿去了?”

仰恩笑了,

“留着下次去福陵打你呢!”

黄昏,宽阔的神道上寂寞无人,只有两个人并肩踏雪而去。尚文忽然来了兴致,指着两边历经风雨面目模糊的石雕问仰恩:“你可看得出这些是什么野兽吗?”

仰恩抬头细心观察,说:

“应该叫‘石象生’吧?”

“没错。”尚文赞许地点头,这孩娃知道的倒是不少。

“既然是‘石象生’,就应该是马、象、狮、驼、獬豸,和麒麟。”

“对的,对的!恩弟好学问。”尚文抚掌笑着说,“可是你知道吗?这石马长得象低眉顺目时的原丰,大象就是大妹在午睡,狮子是烫完头发的七姨,獬豸是偷吃的大厨原洪,这个麒麟,就是傻笑时的崇学啦!”

仰恩忍不住大笑出声,怎么有人说话这么有趣的?那也是别人第一次跟他说起丁崇学,说他傻笑时,象只凶恶的麒麟。

就在原尚文跟他提到崇学的第二天,仰恩便和这个“丁”姓的原家二少爷相遇了。当时,他正跟姐姐的丫头大翠,走在去姐姐住处的路上,经过回廊的时候,迎面遇上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一身笔挺的灰绿呢军装,勾勒出宽宽肩膀,厚实的胸膛,头发又黑又硬,短短的,十分干练。那人走得很急,似乎在低头想着什么问题。大翠用手捅了捅仰恩,低声快速说了句:“那是二少爷。”

说完快步上前,停在那人面前,提高声音说:

“二少爷。”

那人方才抬眼,微侧头想了一下,说:

“这不是大翠嘛!”

“对,亏二少爷还记得我!”大翠响亮地回答,“这是五太太娘家的弟弟,恩少爷。您前天回来得晚,没遇上。”

说着又回头对仰恩说:

“恩少爷,这是我们二少爷。”

第一感觉,丁崇学是个很高的人,仰恩刚及他的肩膀,要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虽然仰恩知道兄弟两个是同一年出生,前后只相差几个月,可崇学看起来,竟比尚文成熟很多,并且与尚文截然不同,他的眼睛里,带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沉。

“你好!”仰恩说着点了点头。

“哦。”冷淡地,算是回应。

仰恩觉得他跟大翠打招呼的热情比这个“哦”高多了。丁崇学好象又不急着离开,目光既不在仰恩身上,也不张口告辞。仰恩只好找些话来聊:“听说你去保定出公差了。”

“是。”

“老太太可挂着你呢!”

“嗯。”

“你没赶上夏老板的戏吧?”

“我不喜欢看戏。”

“哦,我也不懂的。”

仰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在地上划了个小半圆,同时向大翠飞快地投了个求救的眼神,大翠站在崇学背后,立刻明白,说:“二少爷,您看五太太等恩少爷过去吃饭呢!改天再聊吧!”

“哦,”崇学点了点头,“好,你们去吧!”

仰恩快步跟上大翠,又嫌自己走得不够快,几乎小跑了两步,向着姐姐的院子走去。在穿过月亮门的刹那,仰恩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丁崇学仍背着双手站在原地,目光竟一直追随着自己,吓得连忙转身,再不敢回头。

“二少爷在外面官做得可大啦,手里头管着多少兵呢!你别看他平时里严肃不多话,其实挺好相处的。他常年在外头,不怎么回来,我都快一年没看见他了,可他还能认出我!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谁都客客气气,”说着大翠放低了声音,在仰恩耳边说,“不象二太太,狂妄得不得了,谁她也不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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