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门(17)

“走回来的。”沈航锁门,说得漫不经心,“回来你帮我看看空调吧,昨晚回来吹了半夜,也没等到热风。”

“大唐”是太阳湾附近的一家海鲜馆,在海边兴建,靠海的一面,连着天棚都是窗户,晴朗时海天一色,全在眼底。潘看着对面低头闷声吃饭的沈航,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他面前的那盘“姜丝蒸海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稍用力攥了攥,还是没拿出来。

“唐鸣说你男朋友追过来。” 见沈航吃完,给他面前的杯子添了茶水,潘才缓缓地问道,“分手了?”

黑发的头,在阳光里显得颜色有些浅,却还是点了点。潘没再说话,从湖滨走回家怎么也要三两个小时,再吹冷风到天明,可见这手分得不那么容易,沈航这人外表大咧咧,迷糊糊,其实也是藏着颗敏感的心。他没有在这话题上纠缠,见盘子给吃得干净,于是说:“再叫两份给你打包,明天热着吃吧!”

“这是在扶贫么?”沈航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明天发工资,你月末再请我吧!那时候手头儿紧。”说着发现了窗外的风光,象发现新大陆,“咦?这风景不错哈!”

我进来的时候还特意跟服务员说要靠窗的座位,说那里风景好,你这么半天酒足饭饱地才发现,也太,后知后觉了吧?潘却也没搭腔。沈航并不经常跟自己吃饭,哪怕是月末很穷的时候,他宁愿去跟唐鸣蹭酒喝,也不找自己。

“吃饱了,我带你出去走一走。”

阳光再暖,十一月末的风,从清凉海水上吹来,依旧带着湿润的凉意。退潮了,袒露出大片大片的沙滩,平滑得象是冬天大雪后的清晨,那尚无人踩踏的雪地。

“跟唐鸣分手的时候,你难过么?”沈航面对着渐渐后退的大海,头也不转地问。

“还行,没怎么难过。我跟他,其实不太适合做恋人,是我强迫他好几年。所以分的时候,大家说开,倒觉得好相处。”

“我跟苏辉一分,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他那性子,不恨我入骨,我就烧香拜佛。”

只是心里难过,想霸占着他,只归自己一个人用,不做别人的儿子,孙子,更不准做别人的男朋友……又害怕他真的只属于自己。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恐慌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一如既往地坚持,还是拖泥带水地放弃;在一起也吵,分开也要吵;谁该进一步,谁该退一步;每日竭斯底里,在跟谁争取?争取什么?而如今终于划清界限,为什么觉得背后周围都是空荡荡的一片,风从身体穿过,连自己都透明得跟个影子一样……不知所措。

有种人,是别人劝不了的,他们通常看起来非常不敏感,遇事也爱装糊涂,其实心里又都是通透地明亮,玻璃一样,不小心就碎得难以拼凑,自己的伤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再生能力,独自恢复,艰难而缓慢。沈航就是这样的人。今天就是跟他说再多,也是徒劳,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否则苏辉就是永远的阴影。就算是太阳,也有穿不透的阴雨,潘忽然有点嫉妒,这厚重难缠,挥之不去的苏辉,竟然能如此左右沈航的情绪。

好在沈航不是个固执悲伤的人,在海边缅怀一阵,便转身要回家:“冷。什么鬼天!明明大太阳。”

潘心想,大北方来的人,竟抱怨这么好的天气。该不是你真发烧了吧?

“那回去吧!我送你,顺路可以看风景。”

车子开上环岛路前,潘问沈航:

“从哪头走?左边可以看鼓浪屿,右边可以看……我家。”

“啊?跟鼓浪屿齐名的名胜应该是赖昌星的红楼吧?你也住那里?”

潘笑了,一转方向盘,车子右转,向着会展中心的方向开过去。这路以前带沈航走过两次,只是他不记路,每次都觉得新鲜,好象从来没走过。

经过他长大的地方的时候,潘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放慢速度,指给沈航看他就读过的小学。沈航朝那方向看去,只见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崭新的校门写着“曾厝庵小学”。潘说起他小时候,学校非常小,同学都是邻居,说到放学也没有多少作业,成天在海边疯,那时候有个露天的戏院,周末还放电影,海鲜市场一到夏天,臭烘烘的……现在都变了。沈航一边嘲笑他,“只有老头子才会老想当年好不好?”,一边也不禁想起小时候的生活,想起童年,想起很多很多陈旧的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有苏辉,他是自己过去的一部分,扎根很深,分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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