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门(25)

潘的父母家住在海边,巷子口有一棵巨大擎天的榕树。青石板铺的小路通到他们家门口,房子是闽南典型的老房子,雪白的墙,黝黑屋顶,带着天井一样的庭院里,还有一口难得的水井。屋里光线很暗,但面积大,一个房间套着一个房间。潘说从他太爷开始,潘家就没搬过,叔叔伯伯的也都住在附近,祖宗祠堂就在巷口。沈航觉得挺新鲜的,他成长在截然不同的家庭,除了一个阿姨,小时候照顾过他们,几乎没有别的亲戚,他孤伶伶长大,对这种大家庭的家长制度,期待又惧怕。

就算沈航再傻,他也看得出来,潘的家人并不喜欢他,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示,可即使潘介绍的时候,他们都懒得笑一下,只“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潘的弟弟夫妻两人是后来的,也没怎么打招呼,只有那个六岁的小侄,虽然给他妈妈紧紧拉着,目光碰上的时候,还是会害羞地笑一笑。他们呆的时间并不长,他老婆帮着婆婆在厨房里忙了一会儿,潘嵘就说还要去丈母娘家吃饭,匆忙离开了。

吃晚饭的时候,潘的父母似乎放松下来,脸上不再冷着,潘的妈妈还会把沈航喜欢的猪蹄挪到他面前,这样沈航受宠若惊。但是他们依旧有防备,整顿饭说的都是闽南语,沈航听不懂,也不主动跟潘的父母说话,只顾着闷头吃饭,反正这个他擅长。饭菜真的很丰盛,除了香糯的猪蹄,清炒的青菜也很可口,海鲜特别新鲜,做法也是简单的蒸煮,原味保持得极好。潘倒是时不时地与他聊天,还频频地为他夹菜,问他喜欢哪个,要多吃点。沈航心想,你看我跟你客气了么?除了吃又别没的事可以做,不过,再吃真的就要撑死了。

饭后还有水果,意思意思地拣了两口,当看见潘的父母又端出功夫茶的茶具和几盘点心,沈航瞠目结舌,连忙摆手,示意说吃的食物已经堆到喉咙,什么也吃不下。潘替他圆场,只看了会电视,就离开了。他父母一直送他们到巷口潘停车的地方,临走前,潘的妈妈轻柔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用闽南语跟他告别,脸荚挂上一个难忘的微笑,眼角的皱纹堆积,黑白的发在夕阳的余光里,瞬间显得刺眼,笑容使她忽然显得那么亲切。

“再见!”

他们终于跟沈航说了一句他听得懂的话。从后望镜里看见他们的身影渐渐远了,沈航心里觉得苦涩。

潘把车子停在会展,两人下车沿着海边散步。海风很凉了,打透沈航薄的外套,太阳完全落山了,只在海平线剩一道暗红的光线。海边的人多了,据说晚些时候有焰火表演,人会越来越多。沈航给来往的人挤得皱眉:“我这么碍事么?怎么他们都撞我,不撞你呢?”

潘只往旁扯了他一下,问道:

“你讨厌热闹?”

“一个人的时候害怕,人多又心烦,我是不是挺难搞的?”

潘笑了,“有点儿,不过还好!我家就在附近,你要不要过去坐坐?”

“好啊,你怎么不早说?我要给人挤死了。”

“嗯,我是觉得邀请你回家,是件挺慎重的事。”

沈航没说话,跟着潘过马路,心里却寻思,都带我见你父母了,到你家又怎么会觉得拘谨?再说,你到我家好几次,也没不好意思。转念一想,潘到他家好象都是干活的,不是修理,就是给他送东西,他好象真是没正式邀请过潘作客。

宽敞的客厅,深色木质地板一尘不染,靠海的一边是扇巨大的落地窗。沈航刚迈进门,心似乎给谁狠狠踢了一脚。他跟苏辉的家,也有个相似的客厅,可以看见海景。冬天的时候太阳照进来,暖洋洋地,他们腻在一起午睡,兴起的时候,会亲吻个没完没了,然后,在天海一色里,做爱。

潘住在十五楼,低头便是环岛路“玉兰花开”的路灯,象两条雪白的带子,镶嵌在海浪的边缘。天黑了,月亮还没升起来,海水一片黯淡,靠近灯光的地方依稀辨认得出水面的波纹。

“你经常带朋友去你父母家?”沈航拿着潘递过的茶,问道。

潘摇头,“你是第二个。”

沈航因为这样的答案大感意外,“上一个是……唐鸣?”

“嗯,很多年了。”

“你跟家里出柜了没有?”

潘低头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敞开心怀,与沈航说:

“出了。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在政府部门工作。唐鸣是我同事的表弟,我们俩算是一见钟情,很快就同居了。那之后一年,我们过得很好,一度我觉得这一辈子就会那么过去。后来家里人安排了相亲,大家庭就是这样的,到了结婚的年纪叔叔伯伯婶婶阿姨都站出来,人人都有自己的人选,一个不行看下一个。我忍不住,就跟父母坦白。他们第一反应是,儿子是精神病!看医生吧又不敢,怕给人知道丢脸。小市民的心理你知道,儿子不正常,也不能宣扬,掖着藏着,就觉得结了婚就好了,就能把那毛病板过来。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把唐鸣领到家里,当时也说是吃饭,没想到吃着吃着打起来,潘嵘把唐鸣给打坏了,头上缝了十多针。这事闹翻以后,我两年多没回家,工作也辞了,下海开了间小公司,即使那段时间,唐鸣跟我也挺好,没给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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