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沙洲冷(5)

众人都狐疑着,面面相觑,只得顺着他的目光找过去,却见角落里一个黑色的身影,低了头,独自坐着,似异乡的异客。

什么人?这样琚傲?连头都不抬?

何之谦只径自低了头,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抵抗,其实不必看,他也能深感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到自己身上,让人透不过气来。

景彻怔了一会儿,淡淡一笑,缓步走到主宾位,坐下。

这空间里所有紧绷局促的气息都因那丝笑意而化解,众人又活跃起来,又生恐凑得近了显出阿谀的意思来,惹人不快。只得在一旁假做若无其事的清淡些诗文玄学,其实话题的重点,还是在他身上。

“真真是风清骨俊……”

“从来只有在口耳相传里传拗了的,怎么会有人竟比传闻里还要潇洒。”

“看那风度直追卫叔宝!”

“卫玠男生女相,失于柔弱,那有王公子这般峻峭的风骨……”

“据说那件白雀氅是圣上赐的,百越国献上的供品,圣上嫌太过繁华绚目不似人穿的东西,直到王公子进宫,拿出来一试竟似专为他造的,当下就赐与了!”

……

景彻始终只淡淡的坐着,垂了目,修长的手指自雀羽里伸出来,轻轻扣击着桌,不知在压合着什么曲调。

“王公子,这是清明那日摘下的茶,通共二十八棵御树,七两茶!其中五两上了供,余下这二两,这本是圣上的仁厚,倒却折煞了老夫,今日总算是遇上配得起的人了。”

一个青瓷薄胎的素碗,并无太多矫饰,玄机全在里面。

才一揭盖,异香伴着水气漫出来,遍室生香,一股清新馥郁的味道,隐隐然透出花木的芬芳,单只是闻着就已令人口底生津。

“好茶!”景彻浅浅的茗一口,放在一边,青瓷碗盖半合,让那香气漫出来。

“要用虎跑的活水,茶得是狮峰山的龙井,这才地道!”

袅袅茶烟中看到一张笑脸,那是他平生喝过的最绝妙的一碗茶,没有此刻的香,却比此刻的甜!

何之谦感觉自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心力,却仍控不住纷乱的情绪,不过姑且已经可得直面相视。

勇敢些,再勇敢些!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曾欠了他!

不断的鼓励催促自己,却不见成效,原本,他怕的就不是他,会让他心生恐惧的,是自已。

那个人,静静坐在氤氲的茶香里,与四周围的嘈杂格格不入,是的,他本不是这尘世的人,而这人间却为他而倾斜,就像此刻表面上看来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但其实眼睛都随着他走。

当初会离开,也是有这一层在的吧!

谁见过有人会从天上走下来?更何且,何之谦不确定,自己会是他的人间。

“你……令郎,令公子可好?”景彻缓缓转过脸来相问,他斟酌了很久,不知道要怎样用词,那一年他走时,说:我今天,娶了妻,一年后还会生子。

很想看看他的孩子,那必定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如珠似玉。

“我尚无子嗣!”之谦一直都看着他,所以知道问得是自己,他一向没有拒绝他的能力,尤其是在神志未明的时候。

“哦!”略有些失望的。

景彻开口了,众人的视线自然随着他走。

又是他?

什么人?底下一片切切嘈嘈。

“你……”景彻又想说什么,却看到对方目中寒光一闪。

“你的眼睛,很美!”一时间忘了原先的说词,就是这双眼睛,灿然,如黑色的曜石。当年,就是被这双眼睛所吸引,于最绝望时跃动脉脉的火光。

“王公子谬赞了!”之谦冷冷一笑,眼光也变得淬利起来,隐隐然竟有刀锋。

他有不为人知的妩媚,全堆在眼角眉稍,狭长的凤目微微斜飞,于发怒时更显风流。

生气了,景彻猛然醒悟过来,他一向都不喜欢自己在人前与他过分亲昵,如今这种忌惮只怕更甚于当年,耳边响起青青临走时那句话:他心重,莫要逼他。

已经很克制了,藏住真心之想,但,还是逼着他了么?

看景彻又将目光收回去,之谦终于松一口气,安静下来。只余那颗心一直狂跳不止,这三年来从未见它如此生猛,想来是看见主人出现,便活过来了。

到底是坐不住,也顾不得众人的眼风还在往他这边飞,寻个空隙,钻出去透气,继续与那人共处一室,他会死!

景彻眼睁睁看这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一阵怅然若失。

其实,只要看到你,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你竟不愿让我多看一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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