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堂(44)

金世陵赶忙跑到他面前,笑道:“我光顾着往家里跑,离北平时就忘记给你们打个电报了!大哥呢?”

金世流面色惨白,上身只穿了件衬衫,又把袖子胡乱的卷了起来。此时他指指楼上,答道:“他在书房内打电话呢。别去打扰他。你坐了这样长途的火车,累不累?”

金世陵纵是再怎样没心没肺,如今也看出了问题了:“二哥,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失恋了?”

金世流叹了口气,声音嘶哑起来:“老三,是爸爸那边出了点问题。”

金世陵愣了一下,还未答话,就听身后客厅内忽然响起了一声防空警报似的长嚎,他猝不及防,倒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先前啜泣的那位女子痛哭起来了。金世流很厌恶的皱了眉头,一把拉了金世陵就往楼上走,同时低声解释道:“是爸爸带回来的那几个,这两天在家里已经闹的不像样子了。”

金世陵随着他向上快走,又问道:“家里的佣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了?”

金世流听了,倒停下脚步回身四处望了望,随即又继续上楼,口中低声道:“谁晓得躲到哪里去了……全乱套了!”

金世陵同失魂落魄的金世流一路走进书房,此时金世泽正端坐在写字台后面的沙发椅上,见三弟来了,他只点了点头:“回来了?”

金世陵有了大哥,就不必再同二哥废话了。他径直走过去问道:“大哥,爸爸出什么事了?他人呢?”

金世泽看起来并不金世流镇定许多,形象倒是很雷同,一样的长裤衬衫挽着袖子。听了三弟的问话,他沉吟了一下,伸手到写字台上拿了银制烟盒打开,抽出一根烟卷叼在嘴上,然后一面在抽屉里摸打火机一面答道:“爸爸让人带走了,大概是监察院那帮人搞的鬼,先下手给我们扣了顶大帽子!”

说到这里他把打火机凑上来点了烟,深吸一口后用手夹了烟对金世陵一摆:“你小孩子不必跟着操心,只是从现在开始不要出去乱走了,家里怕是要出大事。”

金世泽说到这里,电话忽然铃铃大响,他立刻停下话头,起身一把抓起电话听筒道:“喂,我是金世泽……黄老伯,家父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真是最清白不过的了……这个罪名完全是莫须有,他老人家生平最是爱国,怎么会同日本人勾结呢……是的是的,您说的太对了……是的是的,那五船药品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可是当时哪里知道是往关外去的呢。这货物既然脱了手,自然也就与我们这工厂没有关系了,如果这一条也要算作投日的话,那可真是冤死人了……黄老伯,一切拜托您了,我这里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家父现在在哪里,我也是一点也打探不到……全仰仗您了,大恩不言谢,若是家父能度过这次难关,那我们全家都……”

金世泽说到这里,拿着听筒的手都有些发颤,不由自主的就对着电话机弯腰一躬:“我这里先行谢过了,一切就全仰仗您的帮忙了!”

放下电话,他顺手撑到了写字台上,不想方才接电话时随手把香烟扔在上面,烟头尚未熄灭,他一按之下,手心正好触到烟头,烫的他哎呀一声,赶忙抬起手甩了甩。金世流在一边呆站着,并不关心他的伤情,只问:“黄老伯是怎样说的?”

金世泽叹了口气,六神无主的又要伸手去拿烟盒,这才发现金世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拉着自己的手看那处烫伤。便放弃了烟盒,向金世流答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套话罢了!我看他也是指望不上——桂如冰可是够狠的,这两年我们往东北发去的西药就多了去了,要照他的那个说法,全成了通敌行为!我们……哼!简直够枪毙几次的了!”

金世流被吓住了,怔怔的问道:“咱们家除了银行和百货公司,还做过药品生意吗?现在东北成了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地界了,为什么不避避嫌疑,还要同那边做生意?”

金世泽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很烦,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一拍桌子,对着金世流怒道:“你这是在指责我和爸爸了?要不是我和爸爸经营这个家,你们这两条寄生虫能够过的这样舒服?现在出了事情了,你这老二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要在一旁说风凉话!嫌家里的钱来路不正,以后你就一个子儿也不要动,自己挣干净的去!混帐东西!”

金世流向来没以为自己是寄生虫,刚才那句话,也是因为不了解其中情形,随口一问而已,哪知道就会引出金世泽这样不客气的一篇训斥,登时就也有些生气,可是又念在现在是特殊时期,只好按捺了性子,隐忍不发。而金世陵因为知道自己的确是条寄生虫,所以倒觉得无所谓,还捧了金世泽的手,往那伤处吹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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