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135)

说到这里,陆选仁停了下来。

其实在广州的这两个多月里,他的经历比他方才那番讲述还要糟的多。广东现在正混乱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省政府和各大公署的厅长们业已纷纷提出辞职。而广东海军司令则自封为先遣军总司令,开始闹上独立了。至于重庆方面对他的态度,用冷淡二字形容也不是很确切的——干脆就是不理不睬!

陆选仁是个有城府的人,越是危急时刻,越能不动声色。他现在基本就是走投无路了,坐以待毙当然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否则他也不会舍了脸皮,去求那些他素来不放在眼中的青帮老头子们。不过虽然是把事情拜托出去了,但他心底里,并不对此抱有太大指望。

他短时间的沉默了一会儿,又伸手到写字台边的雪茄盒中摸出一根来慢慢的叼在嘴里。沈静立刻凑过去,从裤兜里掏出火柴为他点燃。

陆选仁深吸一口,然后叹气似的吐出一口烟来。

“今天是几号了?”他忽然问。

沈静抬腕看了看表——表盘上是有日历显示的:“今天是八月三日。”

陆选仁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公告是上月二十六日发表的,已然过了一个星期,同盟国应该很快就要做出反应了。事态会如何变化下去,委实难以预料。”

沈静望着陆选仁那张苍老而阴郁的脸,忽然打了个冷战,寒气从心底渐渐的升起来,直拱出了一头冷汗。

陆选仁抬头扫了沈静一眼,忽然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了他面前:“阿静,你有心事?”

沈静愣了一下:“我……也没有什么。”

陆选仁很勉强的笑了笑:“如果有了困难,尽管告诉我。对了,秋城寺那边有没有过问过顾问团的事情?”

沈静神气不定的低下头,蚊子哼似的答道:“没有。”

陆选仁点点头:“那就好。我还怕我不在上海,他又要趁机找你的麻烦。”

沈静听了这话,只张了张嘴,话没有说出来,一张脸倒是渐渐的发了红——但明显不是害羞所致,倒像是由于心情激动而造成的气血上涌。

离开了陆选仁的书房,沈静在下楼离开陆公馆时,忽然发现了坐在走廊尽头的顾理初。他不由自主的就拔脚走了过去。因为眼神不好,所以走近了才发现这傻小子正狼吞虎咽的埋头咬着一块面包。

顾理初是一次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此刻他吃的正酣,根本没有注意到愈来愈近的沈静。直到沈静停在他面前了,他才惊愕的抬起头来,嘴里还在咀嚼,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把脸撑成了一个苹果。雪白的额头上还有一块青紫的瘀伤。

望着沈静,他费力的咽下口中的面包:“沈先生?”

沈静也有点吃惊,觉着顾理初仿佛是又回到了去年挨饿的时光:“你这是吃的哪顿饭?”

顾理初不假思索的答道:“早饭。”

沈静在他面前蹲下来:“下午吃早饭?”

顾理初又咬了一口面包,边嚼边答道:“陆先生让我陪他睡觉,不让我吃饭。我饿死了。”

沈静从衣兜掏出手绢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面包屑:“他吃不吃饭?”

顾理初摇摇头:“陆先生吃了一种新的药,现在天天睡觉。”

沈静用手绢垫了手,轻轻的碰了下他那额头上的伤:“这是怎么弄的?”

顾理初痛的吸了一口冷气,一面仰了身子躲避,一面蹙着眉头道:“陆先生用茶杯砸的。”

沈静收回手,喃喃的骂了一句。

顾理初把剩下的一点面包一股脑儿的塞进嘴里,同时含混的问道:“沈先生,你怎么好久都不接我回家了?”

沈静捏了捏他那削尖了的小下巴:“我最近很忙。”

顾理初没有回答,他仿佛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从衬衫前胸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相片递给沈静:“是上个星期拍的,好看吗?”

相片上是他和陆新民,背景是陆家楼后那个花团锦簇的园子。两个人穿了同一样式的短袖衬衫与长裤,微笑着并排站立,真是一副年华大好、青春正盛的美好画面。让人瞧了,凭空就能觉出满目的阳光灿烂来。

沈静盯着这相片看了半天:“他那天没发疯?”

顾理初笑起来:“那天陆先生很好,拍完照后,他还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沈静把相片递还给顾理初,强做平静的答道:“好看。阿初的相片,当然好看。”然后他站了起来:“我走了。过两天我有空了,就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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