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157)

这凌霄的一番言辞,是粗俗之余,又别有一种铿锵的震慑力。下面众人惶惶然听了,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随即又警卫吆吆喝喝的指挥他们排好队了,便一队队的按照次序走进了楼内。

这看守所内的监室,布置的很有点学生宿舍的意思,对着房门是一扇小窗,外面焊了一道道的粗铁条。两边靠墙各摆了两张单人床,床边是个小矮柜子。这样一屋住上四人,倒算不得拥挤。然而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来讲,那已经是简陋的不堪容身了。

沈静和曾锡言一路互相搀扶,此刻便也进了同一间房。按照前后次序在床上坐了,沈静还是浑身发软,一颗心却跳的活跃。而曾锡言本来就是一张白脸,如今愈发白成了一张纸,因为在车上挤的要命,锃亮的背头也乱了形状,两丝头发垂下来,正好挡在了两只眼睛前面。屋内其余两人,一个是考试院院长徐圣阳,一个是教育部次长李树森,今年都有五六十岁了,顶着一脑袋花白头发,睁着两只惶惑的眼睛,各自坐在床上,同样也是不说话。

如此直过了一个小时,铁制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原来是到了晚饭的时间。可怜这些人本拟着是去吃顿中秋晚宴的,不想末了到嘴的,竟是一人一大碗的面疙瘩汤——还不是好面,都是些黑面粉加水和出来的面疙瘩,吃到嘴里,跟嚼锯末子似的。屋内两位老人家,心火都拱到脑门子上去了,自然是吃不下;曾锡言若有所思的垂着头,也不去碰那饭食,只有沈静端起碗,皱着眉头喝了几口热汤。

他可不敢由着性子绝食,闹起胃痛来,可是不玩儿的。尤其是现在,先前那些医疗条件早就没有了,真要是病倒了,恐怕就要直接死在这里。

半小时之后,警卫开门进来收走餐具。李树森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忽然冷笑一声,脱鞋上床,拉过被子闭了眼睛,竟是一副要睡觉的样子。徐圣阳见了,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树森兄,你倒是坦然的很!”

听了这话,李树森并未睁眼,只平静答道:“不睡又能怎么样?我是能逃走,还是能自杀?随便吧,反正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就算挨了枪子儿,也不算吃亏。”

沈静垂着头,心想在这房里,那两个老头子是教育界的人,被称作什么当代大儒,这五年多充其量算是站错了队伍,就算被定了汉奸罪,也不过坐几年牢罢了;至于曾锡言,一个翻译官,虽然是直接跟随森田慎吾的,然而职位不算高,应该也不能判他什么大罪。要说真能挨枪子儿的,那就只有一个我了。我逮捕了那么多的重庆分子……虽说亲手签发的文件已经大半被销毁了,可是……

他不由自主的把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太用力了,手指关节都在泛白,心里暗道:“特工分部的人要是都死光了就好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大声的念了房间号码。然后房门打开,一队警卫拥在门口,其中一个貌似管事的对着个簿子,懒洋洋的问道:“房内四人,是沈静、曾锡言、徐圣阳、李树森。对不对?”

房内无人回答,倒是徐圣阳最后“嗯”了一声。

那管事的警卫掏出铅笔在簿子上做了记号,嘴里自言自语的咕哝着:“房间里没有空位,明早儿到的那几十个人可往哪儿安排呢?”

这时沈静忽然开了口:“我可不可以往家里打个电话?”

警卫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要求嗤之以鼻:“不行!”

沈静自己也早料到不行,只是碰碰运气,不能打就算了。他虽然也惦念着顾理初,但现在到了生死关头,也就不得不把这小傻子先往后放一放了。

那警卫又走进房间内瞧了瞧窗户,似乎觉着没有什么安全方面的隐患了,便转身打算带着人走,不想曾锡言忽然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要见戴局长!”

警卫一愣:“什么?见戴局长?戴局长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曾锡言一张脸白的发青,显出点鬼气森森的意思来,然而话语倒变的顺畅了一些:“我有重要情况要同戴局长讲,我必须同他面谈!”

警卫看了看簿子:“你是干什么的?翻译?”

曾锡言对这警卫昂起了头:“我是日本海军大将森田慎吾的随行翻译!我知道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戴局长对此一定会感兴趣的!”

那警卫听到这里,心里竟生出了一些敬畏之意,又晓得关在这看守所里面的汉奸们,一个个都有点来头,今天是囚徒,明天就不一定是什么身份了——或许被拖出去毙了;或许被请出去官复原职,重新过那逍遥快活日子。思及至此,他便缓和了脸色,点头道:“好,那我要先向凌所长请示,然后才能决定是否让你去见戴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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