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8)

顾理远笑笑:“可以。只要不是白色就好。这里难得能洗次衣服。”说完他向纸袋内看了看:“阿初,以后不用给我带吃的东西,我现在能够吃饱。”

顾理初很满足的笑起来:“牛角面包很好吃。我起了早去买的,现在也还是新鲜的。”

顾理元伸手过去摸了摸他头上的短头发:“要省着点钱。我们现在花一个少一个。对了,阿妈现在还去给你做饭吗?”

顾理初摇头:“不来了。她说你的工钱只够做完上个月。”

顾理元叹气:“那你现在每天吃什么?”

顾理初认真的想了想:“今天吃了面包,昨天吃了菜汤。我自己做的菜汤。”

顾理元闭了闭眼睛,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脸上保持了微笑:“是么?阿初还会做饭了?”

顾理初得意的点了头:“能啊能啊。我学会点燃煤气灶了。还会烧开水!”说完他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手帕递过去:“我还给你带了这个。”

顾理元没看到手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顾理初手心上的一道红色伤口,从中指根部直划到手腕,已经初步愈合了,但尚未结痂。这让他的心一缩,抬手握住了顾理初的手腕:“你……这是……”

顾理初皱起眉头,松开手中的手帕,撒娇似的道:“我切胡萝卜,握在手里用刀切——结果就把手割伤了,当时还流了好多血。真吓人。不过血流了一会儿就不流了。”

顾理元仔细看着他手心上的伤:“傻小子,你做事也要先用用脑子,有人是在手上切菜的吗?”

顾理初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眼望着顾理元,轻声问道:“哥哥,你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吗?我好想你,我一个人害怕。真的。”

顾理元强自微笑:“你都二十岁了,也该学着自立……要不以后也不能跟着我一辈子。”

顾理初拉过顾理元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然后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心上轻轻的蹭着,已经粗糙起来的手掌摩擦着光滑的面颊,他又想要哭。

“哥哥,我知道了。”

他只说出这一句话,在他简单的头脑里,眼前这一切都是噩梦一样的存在,他的哥哥在集中营里做苦役,他自己住在积满灰尘的空楼中,用自来水煮青菜吃。佣人、汽车、宴会……平时熟悉的一切都忽然不见了,动乱时代席卷来一个新的世界,而他手里只剩下不到一百英镑。

他本来对钱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可是现在这一小沓纸币在他的眼里,可以直接幻化为一大堆傍晚时分半价的牛角面包、或者几件结实的厚衣服。

他现在只看得到这两样了,一个是吃,另一个是穿。他已经学会了忍受饥饿,可他还有一个哥哥呢。

幸而还总有这样一个信念支持着他:等哥哥回家,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从集中营回到家中,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

十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白天有太阳的时候不觉得,到了夜里,就觉着那隐约的寒气升起来,一点点的洇透了衣服,间接的冰凉了皮肤。

顾理初把衣服扣子仔细的系好,然后拿了点钱,再次出门。沿着门前的小街向前走,大概三十分钟的路程,有一家营业到很晚的西点店,主业是买面包和蛋糕,副业还兼卖豆沙包和奶酪,如果是早上去,偶尔还会有菜包子同豆浆卖。经营既然是这样的多种,所以即便是在当下这种艰难世道,生意也依然还算兴隆。

因为下午去探望哥哥,一直奔波折腾着,所以现在他已经是疲惫不堪,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向前走。太阳一落山,天就是眼看着一层层黑起来。他没有手电筒;而这片侨民住宅区处于空置状态,道路两边的路灯也早在一个月前就一盏也不亮了。

虽然是摸着黑向前走,但因为是很熟的路,所以倒也不会磕绊到。他十一岁时就从英租界的老房子搬过来住,每周总有几天,阿妈要带着他坐三轮车经过这条小街,去馥郁西餐厅买新鲜出炉的巧克力蛋糕和香肠卷。

拐了一个弯,远远的看见西点店窗内的昏黄灯光,他心里安了一些,加快了脚步。

店里当班的是个印度小学徒,也许是刚上柜台,还没学会热情洋溢的寒暄,只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顾理初:“晚上好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顾理初嗅着店内弥漫着香甜气息,饥饿的感觉突然强烈起来,他舔了下嘴唇:“我要三个豆沙包,三个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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