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1931(8)

荣祥的手很软,皮肤细腻。握起来有些不辨男女。他慢慢的揉捏摩挲着,却突然发现,这只手的食指第一关节和虎口上竟有一层薄茧。

这只手,是惯于用枪的。

傅靖远悄悄的向他望过去。他正微微低着头,凝神看着那盘米花糖。嘴角翘起,显然是带着笑意的。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鼻梁挺秀、面颊丰润,那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像个西洋的男孩子。

这样美好的人,应该生活在糖果和鲜花的世界里,人人都爱他,他住在西班牙式的别墅里,门前有大片的草坪,门房那里卧着瞌睡的大狗,假期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开了汽车来,招呼他一同去游玩。他生活的富裕、闲适、快乐……永远无忧无虑……傅靖远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晓得自己又犯了罗曼蒂克的妄想症。

戏园子散场之后,荣祥起身,顺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今天我送你回家。”

傅靖远也站起来:“天还早,要不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你到我家坐坐--------反正我一个人回家也无聊的很。”

荣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第7章

把荣祥领进家中时,傅靖远忽然觉得头嗡的一声------刚才一直都太得意忘形了,竟忘记单身汉的家是没法让人参观的。

幸好脏衣服前天刚送去洗衣店了,沙发上堆着的是早上送回来的干净衬衣。不过卧室里满地的脏袜子就实在让人没法解释了。地板是一个月前擦的,现在已经看不出了本来的油漆颜色。至于那个厨房--------傅靖远站在屋子中央,困窘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荣祥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惊异,不过他很快自动的把沙发上的衬衫捡到一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你这个家,倒是让人觉着很自在。”

傅靖远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满脸发烧道:“实在太乱了。”

荣祥不理他,自顾把腿长长的伸到他的椅子下面,小小的抻了个懒腰,然后就着那个姿势,窝在阔大柔软的沙发里。

傅靖远窘了一会儿,见荣祥并没有露出讥笑或厌恶的态度,便起身坐到了荣祥身边。荣祥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是算准了我是对他好的。傅靖远想,所以他一点也不防备我。

荣祥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傅靖远的公寓里睡了一觉。

当时坐在那个衬衫堆里,只不过是想歇一会儿,戏院里的椅子毕竟硬的不舒服。谁知头靠过去,朦朦胧胧的就睡了过去。醒来时,他很迷糊的看着身边的傅靖远,好半天才弄清楚状况。

“我……”

傅靖远把手伸过去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想睡就多睡会儿。冷不冷?”

荣祥把脸贴在傅靖远的肩上,很舒服温暖的姿势,他却心中突然一紧。

他想起了冯惠珍。

冯惠珍最喜欢这样靠在他肩上,脸蛋上的脂粉常常的就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她是爱我的。荣祥想。虽然是易仲铭派人杀了她,可是自己也算得上是见死不救。

同她最后一次出去幽会是什么时候?哦对了,是带她去买戒指,在一家白俄人的地下珠宝店里。后来那只戒指还是买回来了,给她做了陪葬。

荣祥慢慢的转过头,斜睨着傅靖远。眼神是种绝杀的凌厉,他心里问:你爱我吗?你会忠于我吗?

万幸,傅靖远这时正在捏弄荣祥的西装料子,没有注意到荣祥的表情。

“你的衣服太薄了。”傅靖远喃喃自语道:“应该穿厚实一点,像我一样。满洲的秋天是多么的冷啊。”

荣祥想自己是在谈恋爱了。

易仲铭的母亲刚刚病逝,他匆忙的赶回西安奔丧。所以现在没有人干涉他,没有人烦扰他。他终于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他要的不就是这种生活吗。

或许一个人被压抑久了,一旦得以放松,就极容易行为失控。荣祥现在与傅靖远是天天要见面。他晓得这不过是玩玩,没有什么将来的,所以表现的分外情深意笃,有一种任性的决绝在里面。好比老房子着火,简直不可收拾。

他这厢爱着,见了面就欢喜之极。可是扭过脸来,他又觉得分外的悲凉。这所谓的爱是不持久的,而且不能预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的一刀两断,连再见的机会都不能有。可是……有人爱着是多么好啊,如果一直不懂这个好,倒也罢了。既然懂得了,体会了,以后重是一个人时,可该有多么的难过?

为了这个,他甚至开始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娶个太太,多少是个伴儿。他这样对自己说。他本来是最孤独寡言的人,现在却有些不能忍受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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