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1931(92)

她在这家里,顶害怕的就是小孟。她总觉得这人有点邪门,像个死了多年的鬼似的,无声无息到处出现,脸上也没个喜怒哀乐。最要命的是他洞察一切,而且是个百事通,这就让人很觉得压迫了。

她低头看着抱在怀里正在吮指头的宝宝,心想这种男人不晓得以后会娶到什么样的老婆。

忽然小孟边走边抬手轻轻的把宝宝的小手格开:“别让他吸手指,以后影响嘴型。”

小珍让他给吓了一跳:“噢……知道了……孟先生。”

“叫我小孟就好。”

“噢。”

二人走进卧室后,小珍把襁褓解开,让宝宝在床上爬。荣祥侧身躺在一边,拿了个小玩具撩的那孩子咯咯笑。过一会儿又仰卧着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宝宝一直爬到他的胸口,然后伸手去抓他的下巴。荣祥笑着仰头去躲,露出咽喉上方几乎对称的两点小小圆疤,色呈粉红,平时倒瞧不大见。

他们父子俩玩的热闹,小珍坐在一边微笑着观望。小孟站在门边,也觉得一切很好----简直堪称理想生活。

如此过了一个月,家中一点一点添置布设的愈发齐全美观。天气也暖和许多,荣祥每天拖着把椅子坐在院中,不是逗孩子,就是望天发呆。万事都由小孟打点操劳,他倒是身娇肉贵的养了起来,且比先前还胖了些,一张脸白里透红的,远不是初来时那副苍白虚弱的病夫模样了。

身体健康了,精神却并没有因此而振奋起来。他简直好像转了性似的,脾气也不发了;架子也不摆了,成了位沉默寡言的好好先生。

这天他又站在院中的老树下临风而立,百无聊赖的望着左邻遗老家的动静。遗老家的阔大院子里晒了许多辣椒和干菜,这让荣祥感到很困惑,因为春天要到了,这并不是储存蔬菜的季节。

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把皮球踢进了辣椒堆里,他过去拿了球,然后揉揉眼睛又去踢,踢了一脚,忽然就捂着眼睛嚎哭起来。一个摆干菜的老妈子站起来扯过那孩子,一路咕哝着往楼中领去。

这时一辆汽车开进院中,从车上下来一名极美的少妇,生的身材窈窕,粉面桃腮,细眉入鬓,唇如红樱。身上穿了件淡橙色的稀纺旗袍,外面松松的围了条开司米披肩。头发是剪短烫出波浪,耳朵后面掖着一朵撒了银粉的粉色纱制假花。荣祥相与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因他自己相貌漂亮,所以要好的也都是美女,然而像这样既摩登又有韵味的女人却是不曾见过,便忍不住好奇的盯着看。

那女子许是怕弄脏了脚上的高跟白皮鞋,所以小心翼翼的绕着那一大片干菜走,偶然偏了头,发现隔街的院子里有男人瞧她,竟不躲闪,反而抬起头一眼瞪了回去,眼风甚是凌厉。

荣祥笑着把头转过去,心想不让看就不看,漂亮女人的脾气素来都是不小的。谁知刚扭过头,就看见大门外的马路上走来一个外国叫花子,穿的不知是什么,就像破破烂烂的一堆布条挂在身上。蓬头垢面的看不出相貌和年龄。只见他走到路边弯腰捡起了个烟头叼到嘴里,又从身上拿出火柴点上,然后便坐在马路边深吸一口,悠悠的吐出一个烟圈儿来。

荣祥望着他那乱蓬蓬的大丛胡须,心想亏得他还能从胡子中准确无误的找到嘴。又想看完美人再看这野人似的叫花子,反差之大还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那叫花子也知道院子有人看他,所以吸了三口烧到手后,便把烟头扔掉,走过街隔着铁栅栏问道:“先生,可以给我点东西吃吗?谢谢您。”是一口走腔变调的中国话。

荣祥回身指使老妈子去厨房拿了只大面包,然后自己拿着面包走过去,从栅栏上方递给那叫花子。叫花子欢天喜地的接过面包:“谢谢您,先生您真是好心,愿上帝保佑您。”

荣祥犹豫了一下,又从裤袋里掏出盒烟递了过去-------他是不抽烟的,不过偶尔会拿出一根嗅来嗅去。

那叫花子见了烟,眼睛似乎都亮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然后他果然就没有再感谢下去,拿着烟和面包便跑掉了。

荣祥一愣,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戏弄了。

他没想到,第二天那叫花子又来了。

这回是他和小孟一起站在门口,小孟搬了一盆金橘树回来,荣祥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东西,所以看得很狐疑:“这也能结出橘子来?”

小孟点头:“以后会结的,不过果实很小。”

这时一个奇怪口音响起来:“先生,下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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