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恩爱(20)

凌云志闭上了眼睛,抬手搭上了小海棠的后背:“我知道你懂事能干,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来说去还是怪我,要不是我在长沙弄丢了藤箱,那现在——”

小海棠向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又提这事!丢就丢了,提也没用。现在咱们两个年纪轻轻,也没有拖累。等你恢复健康了,我们想办法自力更生,难道还真的能活活饿死不成?”

说完这话,她直起腰来,为凌云志掖了掖被角:“你且睡着,我熬点菜粥去。”

小海棠这两间屋子,外面一间有桌有椅,可以算作客室,里面一间有床,有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小洋炉子,正好就是卧室。重庆冬季十分阴冷,小洋炉子里就总有火,发出热量来温暖床上的凌云志。

小海棠把小铁锅放到炉子上,然后自己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望,抬起手摸向脖子,隔着一层薄棉袍,能够触到隐隐一线起伏。钱真的是不多了,这当然全怪凌云志,在码头上弄丢了装着金银细软的藤箱。不过小海棠很认命,她想自己从小没娘,大概就是天生的命苦。反正一直是穷,现在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总比先前孤零零的要强,所以生活穷就穷吧,男人废物就废物吧!

藏在衣领里面的钻石项链,是她最后的宝贝了。她心里难过,舍不得把它摘下来送到别人手中。手指慢慢向上移到耳垂,那里倒是还晃荡着一颗小小的翡翠坠子。摘下坠子举起来,她在微薄的阳光下照耀着看。翡翠坠子清透碧绿,像两滴纯净的春水。要说值钱,它算不得最值钱,可是小海棠很喜欢它,就爱它是粉红耳垂下两点盈盈的绿。

好容易有了点心爱的好东西,还没喜欢够呢,就又要从手中流出去了。小海棠痴痴地凝视了坠子许久,末了把它又戴回了耳朵上。

喂着凌云志吃了一碗清淡菜粥,又把饭后该吃的药片逐样倒出来放在床头。小海棠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打扮。

一天没出门了,满头乱发纠结在了一起。小海棠最不耐烦梳头,这时弯腰歪着脑袋,一手攥着头发一手握着木梳,恶狠狠地又撕又扯,好像是在梳冤家。好容易把这一头厚密长发梳顺了,她又心狠手辣地把头发拧到脑后,盘成一个大圆髻。

然后她抬起双手搓了搓脸,因为没有胭脂可擦,所以只好如此揉搓一番,倒也能把皮肤搓得白里透红。抬手摘下耳朵上的翡翠坠子,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只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一对做工粗糙的小银耳环——总得戴着点儿什么才行,否则只怕耳朵眼长死。

凌云志侧身看清了她的一举一动,这时便是把手伸到枕下,摸出一只手表:“小海棠,你拿这个,这个值钱。”

小海棠用力咬了咬嘴唇,把嘴唇咬得红润润:“值钱的东西往后留一留,能不卖就不卖。卖一样我们就亏一样。那些生意人精明得要死,好端端的东西到了他们手里,全成了一分钱不值的破烂货。听他们说话啊,真能活活气死人!”

说完这话,小海棠扭头对着凌云志一笑,随即站起身来又道:“我走啦,过 会儿就回来。你自己想着把药吃了。”

小海棠走到两条街外的一家银楼里面,指名道姓要见他们洪经理。伙计上楼一通报,洪经理就颠颠地跑下来了。

“哎哟,凌太太!”洪经理满面春风地招呼她,“有日子没见面了!”

小海棠淡淡笑了一下:“你当我爱来你这地方?我没有钱,做不成买主,只能做卖主。所以只要是能吃上饭,就绝不会登门的。”

洪经理上下溜了她一眼,就见她是个亭亭玉立的高挑胚子,虽然衣着平常,不施脂粉,可正因如此,才显出了天然本色。洪经理并非本地人士,战前也是全国各地到处走的,在他那一双火眼金睛之中,小海棠可算作一名难得的佳人。

“道理是这个道理。”洪经理沉吟着笑道,“不过凌太太也未必一定要有事才能光临。平日偶尔闲了,肯来坐坐,那我也是十分欢迎的。”

小海棠微微喟叹一声,眉尖蹙着,到底是十七八岁的小女人,虽然打扮成太太模样,但是偶尔还会流露出孩子神情。叹完这一口气,她抬头对着洪经理笑了笑:“洪经理,谢谢你的好意。”

然后她从衣兜里掏出荷包,从里面倒出那两粒翡翠坠子——身边就是玻璃柜台,可她偏把坠子倒在手心里,托着送到洪经理面前:“刚从耳朵上摘下来的,你看看,能值多少钱?”

洪经理垂下眼帘一瞧,就见对方那只手掌白生生的,手背手腕都嫩,指头也是细长,只是手心粗糙,显见是终日操劳的。颇为怜惜地抬手拿起一只坠子反复瞧了瞧,他忖度着说了价格:“这一副坠子,大概能值二十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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