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32)

戴其乐犹犹豫豫的,逃跑的计划最后也就没有实行。而在日本军队进城时,他心惊胆战的躲在租界区,忽然也害怕了。

日本兵轰炸了天津市区,对着大街乱开炮,大批难民涌进了租界区寻求保护,戴其乐坐卧不安的躲在公馆里,成天的向外四处打电话,遥控他那些关了门的生意铺面。

几天过去了,租界里果然是安全的,只是粮食蔬菜涨了价格。据说租界外的情形是特别惨烈,人死的一层一层,市区已经被全毁掉了。

戴其乐收拾出了一个包袱,里面藏了金条钻石之类的贵重物品,平日就放在床头矮柜里,仿佛是随时预备着逃跑,但事实上,他审时度势,逃跑的心思倒是渐渐淡下去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戴其乐开始试试探探的抛头露面,

这天傍晚他从外面回来,语气颇为轻松的对杜宝荫笑道:“嗳,租界外面可是了不得,到处都是岗哨,到处都是日本兵,吓人,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房间里没开电灯,杜宝荫在茫茫的阴暗中来回走动,像一个体面的影子:“哦……”

戴其乐抬手一拍电灯开关,在满室光明中脱下长衫,露出了里面的白绸小褂:“明天我再去码头上看一眼——好像是没什么大事。”

第19章 等待

杜宝荫等待戴其乐回家。

戴其乐是上午出的门,傍晚时分仍然不见踪影;杜宝荫吸足了鸦片烟,蜷缩在烟榻上似睡非睡。

一个人睡,无趣;再说外面的情形依旧是很不好,日本兵满街走,中国人都是鱼肉了。他希望戴其乐早点回来,回来之后就不要再出去了。

两个人守在家里,太太平平的,多好。

夜里下起了雷阵雨,温度骤然就降了下来。杜宝荫在微凉的空气中抱膝而坐,怔怔的望着玻璃窗子。玫红色的一道闪电蜿蜒过了漆黑天幕,漂亮,是自然的烟花,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良久之后,他摸着黑点起烟灯,开始烧烟。

鸦片烟并没有压下他的心慌。翻身在烟榻上跪起来,他双手合什向外祈祷,希望神佛保佑戴其乐,让对方安然无恙的快些回家。

这个时候,他也想起了杜绍章和赵天栋。

他希望这两个人也能够平安无事。他始终认为杜绍章是好人,因为杜绍章的做派与言语都是那么的像他父亲——他父亲虽然不得人心,但的确不坏。

赵天栋的名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愿再去深想这个人了。

天亮了,杜宝荫等来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登堂入室,点名要见杜宝荫。杜宝荫下楼走进客厅,就见来人约有个三十来岁,戴黑框眼镜,头发剃的很短,大下巴,很严肃。

双方互谈了两句,那人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介绍的不清不楚,只说自己是戴其乐的朋友。腰背挺直的坐在沙发上,他那举止做派都有些怪,仿佛随时预备着点头哈腰一般。

“戴老板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字正腔圆的、字斟句酌的说道:“他托人传话给我,让我过来把杜先生带去安全地方。”

杜宝荫怀疑面前这人是个日本人,但是并没有发出疑问,单是静静听着。

来人站起身,又额外叮嘱了一句:“这次出门,大概不会立刻返回,请杜先生带好生活的必需用品。”

杜宝荫愣愣的站在当地,不明所以——片刻之后,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杜宝荫拎着一只不小的箱子,里面装着鸦片烟具、吗啡针剂以及注射用品等物。戴其乐往日藏在床头柜中的那个不起眼的包袱,也被他一并带了出来。

拎着箱子随那疑似日本人走出戴公馆大门,他却又迟疑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如此轻信这样一位陌生人——不过,戴其乐的确是不见了踪影。

恋恋不舍的回头再次看了戴公馆一眼,他硬起心肠,随着对方上了停在院前的汽车。

戴公馆是个好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大半年的光阴。这大半年,是他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最平静,最安然。

杜宝荫坐在汽车上,没有一刻是放心的。他不知道对方会把自己送到何处去——如果半路上把自己杀死了,那也不值得惊奇。他等死似的望向窗外,就见汽车驶过洁净街道,驶过断壁残垣,经过一群洋人小孩,又经过一地横七竖八的腐烂尸首。最后的最后,他抵达了日租界。

并没有谋杀与抢劫,似乎也不存在骗局。杜宝荫提着箱子下了汽车,随那人走入一处小小的日式庭院中。

他不说话,那人也不说话,只把他引进了庭院后方的一间小小房屋中,然后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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