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36)

杜宝荫抬头对着他微笑,笑的很凄惨:“没有,我买不到磺胺。”

李先生叹了一口气:“现在这重庆市面上,最缺的就是西药。磺胺这东西,尤其是不好弄到,而且又贵到了天价……”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一边拆那烟盒,一边摇着头向前走去了。

杜宝荫把胳膊肘支在箱沿上,手掌托住下巴,他继续向巷子深处望去,希望可以多等来几位主顾。

戴其乐也许快要死了,其实这一路上都一直是在硬撑。他们花了无数的钱去购买西药压制病情,现在钱用尽了,药也买不到,两个人都要撑不住了。

重庆多阴天,不知不觉的,天上飘起了小雨。

杜宝荫连忙把箱子盖好,生怕里面的香烟会受潮。抱着小木箱站起来,他环顾左右,并没有找到能避雨的地方。仰头望望天,他见雨势不大,也许片刻之后便会停,所以就神情木然的站在原地,不再动了。

良久之后,小雨果然是停了。

他在阴霾的天空下蹲下来,继续摆出香烟摊子。这时有个短衣汉子匆匆拐入小巷,杜宝荫认得那是本巷一位小小的游击商人,立刻起身唤了一声:“陈先生!现在有磺胺了吗?”

陈先生脚步不停的向他摆手,且走且答:“磺胺?现在连奎宁丸都缺少了,还磺胺?”

杜宝荫在巷口耗费了大半天的光阴,只卖出了三包香烟。也许到大街上转一转,生意会更好,但是杜宝荫很怕羞,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再逼他,他大概也是只能抱着戴其乐去跳江。

傍晚时分,他抱着小木箱回了家。

他的家,在一处小面馆的楼上,只有一间房屋。

他在楼下面馆里买了一碗热汤面,两个馒头。将汤面馒头尽数搬运到楼上房中,他脱了外面那件湿漉漉的长袍,先走到床边去看望戴其乐。

戴其乐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身上穿的简便,肚腹那里搭了薄毯一角。杜宝荫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之处一片温热,依旧是在发低烧。

“老戴,我回来了。”他轻声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戴其乐本是昏昏沉沉的,听到了杜宝荫的声音,那神智才渐渐的清明起来。睁开眼睛扭过脸,他向杜宝荫慢慢抬起了一只手,又哑着嗓子低声问道:“怎么才回来?”

杜宝荫忽然就想要哭,但是扁了扁嘴,他把泪水咽了下去:“下雨了,没有人来买。”

戴其乐在枕头上点了点头:“你不行……”他断断续续的说道:“等我好了……我去……我小时候卖过烟卷,卖过水果……”

话没说完,他开始咳嗽。

杜宝荫起身把他扶了起来,让他倚靠着床头坐住。端来那碗热汤面,他一口一口的喂给戴其乐吃。

戴其乐没有食欲,吃了几口后就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已经饱了。杜宝荫拿了一个馒头,就着剩余汤面填饱肚皮。余下一个馒头没有动——戴其乐既是不肯按时吃饭,那家里就总得预备一点干粮,以备他夜里饥饿。

其实饼干也是买得起的,但是不能买,钱要留下来去买磺胺。

入夜之前,杜宝荫下楼去面馆归还了碗筷,又要了一壶开水回来。把毛巾放在热水中浸透拧干,他给戴其乐擦了擦头脸身体。天气闷热,戴其乐白天出了一身汗,沤着皮肤很不舒服。

伺候完戴其乐后,杜宝荫自己也洗漱了一番。一口气吹灭油灯,他干干净净的上了床。

戴其乐没有询问磺胺的事情,杜宝荫也没有提。两人一起沉默着要睡,忽然又一起翻了个身,心有灵犀的抱在了一起。

夜里也是热,相拥片刻后就要出汗。两个人自动分了开,可还是手拉着手。杜宝荫想到戴其乐也许就会这样活活病死了,心中一阵刺痛般的惶恐,把脸扭向床外,他一眨眼睛,睫毛上就挑出了一颗泪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在他的想象中,戴其乐应该是被自己的无聊无趣逼迫走的。他们在最后会大吵大闹,撕破脸皮,一拍两散,永不怀念!

现在他们的感情是那么的好,难道没有生离,就要死别吗?

杜宝荫想要弄到磺胺,日里夜里都在想,简直快要魔怔了。

第22章 兄弟

杜宝荫仍然是没有买到磺胺,但他知道重庆是有磺胺的,而且这种药品正在日复一日的涨价。

所以他在巷子口卖了一个多月烟卷后,开始试探着抛头露面,到大街上去兜售。

他根本不会叫卖,丝毫不懂得招揽生意的技巧,只能是终日坐在一处破烂楼房的台阶上,长久面对着前方的大街。幸而近来一直是浓阴天,没有空袭轰炸的威胁,可以让他安安稳稳的从早坐到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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