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为你哭了(出书版)(28)

何授有些拘束地说:“口琴。他们说……要表演节目,我只会这个,只能表演这个……其它的,实在是,不会。”

苏陌哦了一声,看著何授坐到沙发上,两腿并拢,小心地取出那钢制的口琴,摸索著吹奏。一副很久没吹的样子,瘦长的手指在琴身上试探著摸索,在唇下吹奏出支离破碎的单音。

那声音一个一个的吹奏,忽高忽低,溃不成军,可何授吹得很认真,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的僵硬、发白,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看上去几乎是可怜的执著,似乎是一门心思的想回忆起怎样吹奏,於是全心全意地吹著,投入得几乎像是在生死对决。那单音一个一个钻进苏陌的耳朵,逼迫得他几乎要发疯了,最後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逃命一般冲了出门。

苏陌在大街上气急败坏地快步走著,走了很远,才有些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胸中有一块地方哽咽得难受。他觉得自己快被那笨拙的声音逼疯了,眼前一幕一幕晃的都是何授刚才的影子,笨拙的,可笑的,专注的,投入的,辛苦的,可怜的模样,腮帮子因为用力而高高鼓起,额角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汗珠,顺著消瘦的脸滑下来,手指笨拙而呆滞,却顽强地移动。

快把苏陌逼疯的不是那些难听而笨拙的技巧或音色,而是何授的投入和执著。苏陌心里清楚何授要表演的是一个注定得不到赞赏的节目。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是回锅千百次的老油条,世故而混帐,哪里会这样轻轻松松的因为一段简单的口琴曲而放过这个可怜虫?

苏陌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他的同情心一向不过剩,却几乎都给了这个木讷而懦弱的男人。那种从骨子里渗出的心痛的感觉,几乎让他不敢再回到那个客厅。他是如此努力,只为了想准备一个稍微好一点的临别节目,送给他六年来依然形同陌路的同事。

只是因为自己说了一句那不是陷阱,他便真的以为不是。

苏陌难受地抱著头。那个人几乎像是个笨蛋,分不清凶手和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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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在外面吹了一个晚上的风,第二天回来的时候,何授已经去了公司,留下早餐摆在桌上,拿碟子和碗罩在食物上,掀起来一看,犹有余温。

开车去公司的时候,苏陌难得的放慢了速度,把车窗摇下来,路边的风景一幕幕地游走,从容不迫。穿著凉鞋的小孩子们,在路边骑著一辆辆锈迹斑斑的单车,在隔著绿化带的那头横冲直撞,路那边搭建的塑料棚,晾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而轻薄的白色衬衣在单车飙过的时候,被带起的风吹得不住招摇。

苏陌又想起何授那间可怜的房子。他一向不否认穷人有穷人的快乐,富人有富人的辛酸。可那个可怜的男人,在富人群中如履薄冰,在贫民群中依旧会瑟缩起肩膀,在风中看起来又单薄又消瘦。他想不出这样的可怜虫放在哪一片天空下,才能灿烂而无惧的微笑。想来想去,终究是没有结果。苏陌将酸痛的身子靠在真皮的椅背上,再把车窗关好。

停好了车,苏陌没有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何授,他靠在办公室不远的安全门上,双手紧张地握著口琴,看到苏陌的时候,露出一个怯弱而艰难的微笑。何授说了一句:“你听听看……看看好不好?我,实在是……不敢进去。”

苏陌本来是很想拒绝的,他害怕看到昨天那苍白的手指和汗涔涔的额角,可是犹豫到最後,还是轻声应了。苏陌苦恼地发现在这个人面前,他越来越无法拒绝──那人是如此艰难才敢提出一个请求,苏陌无法想象何授在请求前,花了多少时间才鼓起勇气,用了多少勇气才脱口而出。

何授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把口琴移到唇边。苏陌比他还要紧张,匆忙地闭上眼睛,下一秒,绵长的曲子就硬生生钻入他的耳膜。苏陌这个时候才知道昨天那些破碎的音符,连起来居然是一首《红河谷》,事实上这首曲子在某种程度上就像《长亭送别》一样,在今天听起来多少有些陌生而可笑……可是那些绵长而执著的调子偏偏让苏陌觉得有些感动。确实存在一些曲子更适合用口琴吹奏,一如在沙漠里的夕阳,粗糙与细腻共存,在血色残阳里露出金属般眩目的质地。

苏陌睁开眼睛,何授在他前面数尺的地方,低著头,认真地吹著,平庸的面孔在垂首的时候,微颤的睫毛有一种天真的错觉。苏陌看著何授微微抿起的嘴巴,突然就很想亲一下他,亲额头,或者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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