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初夏(24)

对待很多事的处理,他都会这样病态,他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却始终没法忍受当时檫上药水的剧痛。那种刺激过于强烈,几乎每个毛孔都在颤抖,他没法忘记第一次被父母强行摁住涂上药水的感觉。把已经愈合的表面刺破,挤出伤口里所有的血污,然后把药水全部倒上去,痛得他咬破里自己的嘴唇。母亲叫他干脆哭出来,他忍着眼泪摇头,因为他知道哭泣是不能减轻痛楚的,甚至哭泣本身也会让胸口疼痛。父亲用严厉的声音对他说,拖久了才会痛成这样,如果最开始他没有隐瞒,短痛一下早就过去了。他不敢反驳父亲,心底却继续摇头,如果当时檫上这么痛的药水,他连心理准备都没有,一定会比现在更加难以忍受。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明明知道自己是在犯错,到了下一次受伤,他又习惯性地隐瞒和拖延。也许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持续坚持的坏习惯,既然已经成为习惯,就没办法容易的改掉。

这也是一种强词夺理,反正他就是一个病态的懦夫,他总是害怕疼痛,又不小心给自己制造出更多的疼痛,然后用一种消极的态度对自己说,所有的痛都会过去。

小时候受过的每一次伤,他都牢牢地记得,其他的孩子早就忘记,因为他疼痛的时间比其他的小孩要长久得多。每一种疼痛都会成为过去,不同的是每个人对于疼痛的记忆,生命里所有不想忘记的感觉也全都会成为过去,唯有加深刺激的强度或者时间,才能让身体更久的记得。

比如生命里的第一个吻,惊愕中夹杂着甜蜜的躁动,心脏跳得太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太强的刺激让他没法在当时做出回应。他只能胆怯地跑掉,过后才无数次复习当时的情形,每一次想起都会对前一次进行细微地篡改,直到把它修正为完美的记忆。其实那个吻也许并不重要,他至今并不能确认对方的心意,他只是拼命想要把那一刻升华和定格,好让自己得到更加充足的理由来记得它。

所有的人和事都会变成过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记得。许彦冰真的是这么想的,在亲手触摸到那根冰冷的手指以后。人的生命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它会猝不及防或者缓慢地消逝,没有任何办法来挽留或重复,那么能够加深和延长的只剩下记忆。生命里那个曾经重要的人,那一个吻,那些拥抱,那种喜悦和疼痛,他都贪婪地记得,所有只属于他们的当时,所有无法取代却稍纵即逝的刹那,都是他不愿也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因为它们早已消逝,而且永远不能复制,所以才会变得更加隐秘与珍贵。它们是可以区分“自己”与“他人”的关键所在,他之所以成为他,他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人,都是因为那些在他心里留下刻痕的疼痛与快乐,那些他即使说给另一个人听,也无法完全代替他去了解的心情。

秘密,是一种完全个人的体验,它们没有办法去相互融合。就算是跟他一起经历的那个人,站在他面前一起回忆,他们两个人的感受也会不同。甚至连记得的情节,都会有所出入。

没有任何一个秘密,是可以真正跟他人分享的。

天空中每一颗星星,都注定各自孤独。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这样悲观地认定。

此刻的他回忆着生命里曾经重要的人,那个人已经被他无数次的加以美化,他再也拼不出那个人的真实面貌,只是一次次自私的利用对方来染让自己变得完整。而且不管他怎样努力的记得,他还是背叛了对方,再深刻的记忆也比不上一个真实而温暖的吻,或者一个紧密的拥抱,独孤(孤独)是一种太可怕的东西。回想着那个频频把自己惊醒的梦境,他只感到内疚和罪恶。这预示着他的记忆已经被现实扰乱。他已经开始不断的背叛。

他坐了很久,很久,看着那些星星逐渐隐匿。天空透出朦朦的亮光,然后他起身刷牙,洗脸,换好校服。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嘴角和下巴凄惨的青肿着,眼神却烦躁不安。那是埋在冰冷水面下的蓝色火焰,因为某些无形的火种开始重新燃烧。它们不仅让他感觉罪恶,更让他觉得困扰和恐惧,它们会带给他疼痛,所以不能在去贪图短暂的悸动,因为每一个想要玩火的人,最后都会被烈火灼伤。

走下楼站在隔壁的单元,他平静地等待着玫。玫出来的时间有点晚,脸色也并不太好,微肿的眼睛似乎哭过。他仰起头用青肿的脸对玫微笑,说出了跟往常一样的话:“走吧,不要迟到。”

玫看到他脸上的伤痕,似乎有点难过的样子,随后又闭紧嘴唇加快脚步走下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也并不打算停下,他只好伸出手牵住玫,用低而清晰的声音开口:“佳玫,我是喜欢你的,但我想了很多。做不到的许诺我不会给你,在高中毕业之前,我不想谈感情。我只是个高中生,太复杂的事我处理不来,我也不想骗你。如果我们做情侣,就不再是朋友,你确定那样会比较好?朋友可以一生一世,但爱情不是,可能我想得太多了,我真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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