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只有一个人，似曾相识的侧面带着微笑，坐在驾驶座旁的他同样以微笑做为开场白，双方的印象应该都还不错。

车在大马路上缓慢的行驶，他们开始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实际上，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了那个男人，看起来确实比他年轻，但基本上还算势均力敌。去到酒店，他陪那个男人开了房间，登记的名字居然也有点眼熟，恍惚的瞬间男人挽住了他的肩膀，熟悉而暧昧的眼神消除掉过多思维。

没有其他人的电梯里，他们的手终于握在一起，体验着彼此体温的摩挲也很在状态。不需要太多语言，进房的同时他们就接吻了，唇齿之间的交融令他倍觉饥饿。

沉重而紊乱的呼吸间，那个男人叫了他的名字，不是目前惯用的网名，而是他真正的名字。炽热的身体遽然变冷，他用力推开了那个男人，以愤怒且恐惧的音调发问：“你是谁？”

近在咫尺的年轻男人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同校。你不记得了？我看到你的照片才想起来。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一班的陈鸣鹤？我记得你们经常在一起。”

“……”即使房间里开着空调，他还是觉得越来越冷，那个曾经缠绕他数年之久的名字，就这么轻易的被说了出来，他简直像被某个色狼偷窥的女孩般气得发抖。

“收到你的照片以后，我翻看了我们所有的信件和聊天记录，就像你说过的，你曾经很爱他，十七岁的生日你企图为他自杀，但他还是要跟你分手……你不知道吧，他去年结婚了。”

“你他妈的究竟是谁？这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拳头在身侧攥紧得“格格”作响。

“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也是他。我跟你同时失恋……我写给你的信里也说了，他跟我分手以后，在大学里交了女朋友。他说那个才是谈恋爱，我和他的不算。”

确实，当时看了信的他还为此安慰了这个有着痛苦回忆的家伙，好像就从那时开始，他们说了很多似真似假的情话，什么我要保护你，抚平你的伤痕之类肉麻兮兮的词句，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们不断向对方提起记忆中的过去，感情的升温就是这么快速加剧的。只不过，他没有把这家伙的倾诉当真，网上缠绵悱恻的故事到处都是，有谁会在意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只有在充斥着陌生人的虚拟网络，才能安全说出最原始的真实，大不了换个身份，又可以重新活过，所有袒露的秘密都只是个道听途说的故事而已。

正因为这样，他也说出了所有的事，甚至连那个企图自杀的悲惨生日。而现在他被自己出卖，完全赤裸的感觉实在羞耻又软弱，连片刻之前的愤怒也在这种软弱之下彻底消失。

他颓然坐倒，看着对面那个深情注视他的家伙，进入房间前的兴奋一分也不剩。卸下面具的背后，就是近到恐惧的距离，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无言的尴尬没有僵持太久，那个男人叫来了丰盛的午餐，已经吃饱的他没有一点胃口，只是眼神缥缈的盯着远处。

“怎么不吃？这里的厨师手艺不错。”

“我已经吃过了。你慢慢吃，我马上就要走了。”

冷淡的语调使温度下降，对面的男人表情生硬的放下餐具：“你很生气？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你，但我没有……我很高兴跟你见面，也很希望……”

“我没有生气，我真的要去上班了……这样吧，我下班了再过来，你想到哪里玩？”

“这里我不是很熟，你决定吧。”

男人微笑的脸还是阳光灿烂，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任他如何努力的回忆也想不起这个人过去的样子，只有与亲切无关的威胁感。这个人，知道他隐私的每个细节，走出房间之前他装作不经意的多问了一句：“你还了解我的什么？”

男人再次微笑，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腰：“毕业以后我就没见过你了，你现在跟以前不大一样……”

未完的话消失在压低的嘴唇间，他非常被动的接受了这个过于灼热的吻，身体仍然因为耳边的气息而动荡，他却无法快乐的沉溺下去。谁都可以，只有这个人不行，好在他没有吐露过自己的职业……或者说过但他自己记不清了。

被叫出名字的时候，他可以否认，只不过对方太笃定的语气令他惊惶失措，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他确实介意，所有的问题只在于他已经无所遁形。有一句古老的谚语可以勉强表达他的心情：兔子不吃窝边草，而现在成了那根草的家伙是他自己。他的游戏原则是不跟太熟悉的人发展出特殊关系，那样太危险，他只能接受相对而言较为陌生的情人，就像他在床上只能接受安全的性。他在直的世界里吃饭，在GAY的世界里做爱，这是他唯一习惯的生活方式。所有熟知的朋友和亲人都对他的秘密一无所知，而现在出现了第二个可能同时进入他外在与内在生活的人，如果任其发展，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以他现在的年纪，他不会再因为遭到背叛的爱情自杀，但他会害怕变成一个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失业的可怜虫、一个使家里人无可奈何的超级麻烦、一个被朋友同情和理解的笑柄。那些无形的鸿沟会把他阻挡在熟悉的生活之外，他永远不可能习惯那种公开的弱势，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中国人，他满足于跟每个人平等相处，即使这种伪装的平等会把他的感情生活同样变成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