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后生+早春暮春(8)

韩信不是不在乎。他后来跑回来赏赐了这个羞辱他的小伙子,告诉别人他是壮士。要是不在乎的人,肯定不会特意做这种事情。

但他一定要看起来并不在乎。

就像他现在一样。

妻子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打电话来,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什么照片?”

妻子把照片发了过来,一张手机拍的,但是看得很清楚的照片,看起来就是饭店房间里,他和林武穿着几乎一样的衣服,站得那么近,而他的衣服滑到了肩头,两人看着镜头,他看起来那么吃惊。

“剧组换衣服,闹着玩的。”他抓了一把头发。

“今天是头条。”

“炒一炒也不奇怪。”

“这样啊,那别玩过头了。”妻子笑着说。

下午就是对弈的戏。师父走之前的最后一局。当然韩信当时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局。师父像平常一样,他也像平常一样,他抬头看着师父,眼神中有些得意自己占了先机。那段时间,他早忘记了挨饿是什么滋味。

那局棋下了好几个小时,何组的棋艺不佳,下的棋路有人指点。专业的棋手在摄像机外用磁盘下给他们看。

韩信的正坐稳如泰山。变成韩信他就相信,他一定可以坐得那么正。这个人教出来的学生一定可以。

韩信不知道师父要走,他就装作不知道。然而想一想,又觉得后来的他那么悲哀。一个人是个什么样子,小时候已经决定了。不是由自己来决定,而是那些可以任意摆布他人生的人,譬如父母,譬如师父。

作为张良的他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当然和平常作为林武的他表情是不一样的。何组研究过不少版本的拍汉初历史的电影。张良总是个温和的有些阴柔的,甚至有些滑头的角色,那种张良时常在笑。林武的张良不是那样,他不笑,但也不锐利,好像一团被羊皮纸裹住的柔和的光,如果那层纸破了,就是万丈光芒。这个时候尚且还是这样的。

想到光之后,何组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飞蛾。

在徐州的最后一天有半天是休息时间,何组不想出门。他没有克制自己,上了网。本以为已经平息的东西在进行搜索之后还有铺天盖地的议论。放出照片的微博粉丝量剧增,每天好像花痴一样写着:“啊,他们又对戏了,互相凝视了……”或者“感情真好,阿组把橙汁递给了小武。”或者“我快受不了了,小武跟瀚宇拍戏的时候阿组眼睛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后来又有人挖出几年前那段访谈,证实何组对林武深刻的好感。

何组合上电脑,打了个电话给妻子。

妻子是圈外人,他们的婚姻不为人知。

妻子并没有生气,她还笑着说很好玩,她说林武真的很帅,她要是跟他对戏,会比何组更惨。何组辩解说自己一点都没有惨,那些东西都是别人造谣想象的。

“而且,除了片场外,我基本上没见过他,虽然他就住隔壁。”

“我听说了,他是个宅神。他连饭都是叫外卖的。”

自从被陈生强迫喝了一次酒,林武就不出现在大家聚集的地方吃饭。

何组像是自言自语:“很快就拍完了。”

“压力有这么大吗?”妻子不太理解。

何组摇摇头,明知妻子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来过秦岭。他依稀听过很多山的名字,终南山、大别山、太行山、长白山、南岭、黄山,在他脑子中,这些山就是好听的名字罢了,他没有到过,也不知到底在哪里。当他到这个似乎是故乡的地方时,他已经不能旁若无人地去登山了。

他以为秦岭就是一座山,后来有人告诉他,秦岭是一条山脉,好像洛基山脉那样的山脉。而当听见终南山是秦岭的一座峰之后,他真的忍不住吃了一惊。就像听说自己和从来不曾谋面的人的绯闻一样那种惊讶。

接着他又听说了原来所谓的蜀道就是秦岭上的几条路,开始大惑不解。那位科普者拿出地图,告诉他,蜀和秦隔着一条秦岭,蜀道就是古代出入蜀地的唯一途径——但蜀道并不是唯一,而是有好几条。

科普者就是剧组的军事指导。何组越发惭愧。史记上的战争部分,他从来没有搞明白,那些地点究竟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他觉得电影拍不出那些,顶多贡献一张地图意思意思罢了,一般的观众谁去关心这些呢。

林武不像他那么惊讶。他听着的时候很认真,但何组觉得他其实都是知道的。郑朝东和陈纬不关心也不惭愧,当说到荥阳、成皋那僵持几年的战场时,郑朝东摆了摆手说:“我知道,打仗的时候萧何没出过汉中。”陈纬则说:“哦,就是被项羽困在那里几年,韩信收天下的时候,刘邦什么事也没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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