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香街(19)

"哦。"

"你叫什么名字?"

"我师父叫我法先。不过我师兄偷偷告诉我我的名字叫陈则。"

"那我叫你什么?"

"你叫我陈则。"小道士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害怕他的师父出现。

"我叫吴廷方。"

"你写给我看吧。"

"你才上一年级吧?怎么看得懂?"三年级的吴廷方鄙视着他。

"我没有上学,是师兄教我写字的。"

吴廷方在地上用树枝写下自己的名字:"吴廷方"。歪歪扭扭的。

小道士也蹲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陈则"。他的字真好看。

小道士又问他:"你家住哪里?"

"我住在东乡中水镇牙村牙香西坊十五巷七号。"吴廷方又用树枝写下地址。这个地址他刚刚在上交给老师的表格上看见,他很得意自己能够写得出来。

"很远吗?"

"很远,要坐很久很久的车。"

小道士似乎有些惆怅。

廷方不记得那天下午他们到底玩了什么。只记得廷方走之前,小道士问他:"我就是男孩子的话,可以当你老婆吗?"

"当然不可以!"吴廷方是这样回答的。

小道士似乎又要哭了。

吴廷方想装作没看见,但是他看起来太可怜了。于是吴廷方只好说:"说不定可以,我回去问问我爸爸。"

"好。"

廷方走出了那个小院子,他有些担心小道士会再次受罚,所以偷偷转回去看了一眼,他看见小道士去打了两桶满满的水挑在肩膀上,后一秒,吴廷方就被妈妈提着耳朵带走了。

吴廷方醒来的时候,陈则的袖子仍在他眼前。吴廷方想起梦中小道士写下的那个名字,陡然心惊起来。陈则睡在一旁,逢生睡在最里面,他们都没有醒过来。

他是记得这件事情的,他只是不太记得小道士的名字和样子。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小道士,因为他们家再也没去过蝼蜉山拜神。头几年过年,他还吵过要去蝼蜉山,但根本没有人理会他,后来这件事也就被淡忘了。吴廷方记得他当时确实问过他爸爸:"男孩子可以做人老婆吗?"他爸爸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那个道士真的是叫陈则吗?

廷方倒觉得这个梦可笑,八分记忆,二分杜撰,竟然把陈则的名字梦进去了。

陈则哪里是个道士?据廷华所说,他应该是在十几岁父母双亡之后就来投奔舅舅了。

十几岁失去父母算是"孤儿"吗?廷方没有深想。

廷方起床时,陈则睁开了眼睛,廷方对他做了一个"我要走了"的手势。陈则没有回应他,只是坐起身,看了看睡得还动都不动的逢生,而后跟着廷方出了房间门,轻轻掩上门。

"上班?"陈则看了看挂钟,七点半。

"嗯。"

陈则没有多说什么,廷方下了楼梯,抬头看,陈则还站在楼梯口。七点半已经很亮了,阳光从东南的窗户斜斜照进来,刚好照在他的背后,逆光,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你可以对着哭的人?

男人是不能哭的,成年男人可以对着自己的父母哭吗?可以对着兄弟姐妹哭吗?可以对着太太哭吗?可以对着孩子哭吗?

所以大多数男人不哭,他们只是愤怒、辱骂、酗酒甚至伤害。

廷方的妈妈说他小时候特别爱哭。他能为了任何事情哭,眼泪说来就来。邻居的孩子不跟他玩了,吃不到一口豆腐花,有人不借他玩具——甚至他整齐放在门口的小鞋子被爸爸踢歪了,他都能哭上几个小时,直到被不耐烦的爸爸狠狠打了。

可是廷方有记忆以来,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哭过。大学时代和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分手了,他没有哭。难受是难受的,但总有办法发泄,那个时候可以打篮球,还有认真实习,时间久了,也就好了。他摔断过右腿,疼得钻心,眼泪还是没办法出来。

他想,无非是痛得不够彻底,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还想,十几年来,他每天到底都在做什么,以致于把自己搞成现在的样子?

☆、12

惠敏走之后,廷方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想这件事情。他在医院里过了五天,白天在十二楼上班,晚上在宿舍睡觉。宿舍是每个高级职称的人才有的,两人一间,一人一张床,平时仅用于午休。廷方本和儿科的一位男医生分到一个房间,那位男医生最近很长时间没有在医院宿舍里午休了。

第六天,院长找他谈话,希望他能劝惠敏不要离职——儿科医生难招、难培养、流失率极高,本院本身就缺口100多个儿科医生,再也经不得走人了。惠敏的生育问题是一时的,只要生完了,还是可以继续上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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