矶汉拿(54)

花君眨眨眼,偷笑,“阿爸,你可知道,王子和公主那是永世的浪漫童话,而王子与骑士却可以谱写出一则惊天动地的征伐传奇。”

阿爸学着花君的模样眨眨眼,愉悦的眼凑近花君的面庞,笑,“那你是要做公主还是骑士?”

花君摇头,目光凝聚在小街的尽头,轻抿唇角,“阿爸,早在你捡到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已选择了我的路途,我可以成为优秀的杀手,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公主。”

阿爸揽住花君瘦小的肩,亲昵而温暖,他说:“女儿,每一个父亲都有属于他的一片领土,在这里,他是国王,他的女儿,是他的公主。”

小街尽头有光束一闪而过,一辆暗色的小车缓缓驶入小巷,花君嬉笑,“来了!”

阿爸探身往下看,笑说:“去吧。”

花君想,原来故事里的王子,真的可以这样英俊而敏捷,那个握住自己的手笑着入乡随俗的男子,像海,沉静、安宁,他身后的男子,眯缝着眼打量这世外异地,眼里有困惑,却没有不安。

花君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站在阳台,从上往下观望那些玩耍的男孩,想象着梦境里那四个少年渐渐成长的模样,仿佛自己不再是孤独生长的小花,而是拥有了陪伴,点点滴滴,深刻至骨髓。

记忆里的小小女孩趴在粉红碎花小床上,举高的左手上是一张轻薄的画纸,五指纤嫩,却指指缠绕绷带,她扬高小脸,望着身边坐在床上的因疾病而越发瘦削的病态男人,笑得期待,她说:“阿爸,你再告诉我些叶忘哥哥他们的故事,好不好?”

好不好?

不要再接受训练,不要再学习分秒必争,我只是个孩子,让我与他们陪伴,让我感受我的友谊,让我成长,好不好?

阿爸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花君明白,这已是末路,无人能拯救的绝望。花君整日整夜地陪伴在阿爸身边,听他蜷缩在厚重的被子里缓缓讲述那些年代深远的故事,关于那些少年热血的海誓山盟以及一段缠绵悱恻的浪漫情怀,花君时常想,故事依靠讲述而存在,那么,一旦讲述者离开,这故事是否已然永恒?她的国王准备远行,且这征途注定漫漫长路没有归处,两相依靠的国土里,失去了国王,这国土,还需要公主吗?

叶海曾隐约询问过阿爸的身体情况,彼时正在给盆花浇水的花君笑了笑,她告诉他,对那一日,她已做好准备。

她已做好准备,这病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身心俱疲,她陪伴在阿爸身侧,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生命在疾病的浸蚀中逐渐消散的迹象,那是一种折磨,是明知生死两难却不得不维系的苦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与苦痛对抗,却没有做好准备面对死的躲藏。

最后一面,阿爸躲开了花君。

他说,你带他们去山上玩一天吧,他们在这人生地不熟,需要你的陪伴。

他说,你不要担心我,我不会不告而别。

他说,不要过几天,就明天吧,好不好?

葬礼进行了两天,依循了古制,森严而又短促。

花君的臂上绑了一条白绳,站在小巷口,任由风拂乱她的发,她的面前,是叶海和赵矜冉,他们,即将离开。

花君微笑,“不要告诉我你们的去处,天大地大,我知道你们终将回家,这就够了。”

赵矜冉笑,他说:“花君,等待明年夏阳灼热,我们再与你去那山林野地,做快乐的劳动者。”

花君淡淡一笑,却不言语,她站在原地,目送那二人弯腰进入车子,与来时一般离开,心中一阵落寞的恐慌,赵警官,你难得放纵一回你的天真,明年,后年,你若能带着他归来,若能带他归来……

客厅侧旁的小小方桌上,一方黑白相框,阿爸容颜不改,那是昔日的年轻男子,高大、坚毅、沉稳,眉宇间有藏不住的戾气,静得沉重,却也孤独。

花君燃上一炷香,虔诚想念。

——他说叶海和叶净今天在院子里踢球,把叶忘的玫瑰花砸坏了,叶忘要找他们算账,他们在树上躲了一晚,吓坏了全家人,叶忘哭着把他们俩揍了一顿。

——他说前几天叶贤出水痘,叶净趁叶忘外出,偷偷溜进叶贤房间,和他玩了一下午的游戏,第二天,叶贤退烧,叶净身上却开始起疹子,忙坏他了。

——叶贤长大了,说要带女朋友回家,叶忘担心家里的环境会吓坏小姑娘,把常青藤主宅的岗哨全撤销了,外人绝对想不到,一向固若金汤铜墙铁壁的叶宅,有一日,会因为如此莫名的原因而柔弱如婴孩。

——叶忘在意大利出了车祸,他已经赶过去了,那孩子一向珍惜爱护自己,这回出事可别伤得太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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