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桃花源(19)

等到闲杂人等都被清空了,木潸这才趴到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上,呆呆看着病床上横七竖八插了许多管子的赵煜。

平日里阳光温暖霸道温柔的大男孩已经被理了光头,圆圆的脑袋上戴着一顶脑部手术后的隔离套,瞧不见伤口,但据说是被切掉了一小块头盖骨的。

木潸想象着那坚硬的脑袋突然被抽去骨头后软塌塌的古怪模样,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

木爷爷的尸首就埋在村子东侧的桃花林里,听说,当年被折磨的体无完肤的爷爷被太奶奶亲手救回来的时候,人已将死,临终前,他只呢喃了一句话。

我不负人。

木苒后来告诉木潸,爷爷入土的当天晚上,奶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穿上她一生最爱的粉底白桃绣花对襟旗袍,一头撞死在爷爷的石碑上。

最疼爱的大儿子惨死人手,最骄傲的大媳妇殉情身亡,太奶奶从此闭关深谷,再不出山。

木爷爷在紧急关头,用自己的血肉救活了他最信任的朋友,却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能力,从此被忘恩负义的朋友拘禁在铁笼中长达四年,身上的皮肉总是在还未新长开的时候便被重新割去,日日凌迟,夜夜悲鸣。

木苒最是担忧木潸,她常常以木爷爷的事告诫木潸。

木潸,听姑姑的一句话,不要与人交心,你爷爷就是前车之鉴。

“呜呜……”木潸将自己的脸挤压在厚厚的玻璃窗上,挺秀的鼻子被压得变形,眼泪糊在窗户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泪痕。

她难过,也不知是为了重伤的赵煜,还是为了惨死的爷爷,亦或是,为了胆小怯懦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赵钰和林教授刚送走各路牛鬼蛇神,一回头,就见着那瘦弱的小姑娘又将自己生生哭成了个泪人。

更气人的是,阿保机那张野猴子一样的脸,也跟着在一旁,嘤嘤哭成了只红猴子。

赵钰想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弟弟,心中疼痛,面上却微笑道:“都是孩子。”

林教授哀哀叹着朽木雕不出一朵红蔷薇,揪了阿保机的耳朵,拉着他回赵家收拾那两兄弟的换洗衣物去了。

赵钰站在木潸身后,想到这眼泪泡出来的女孩子日后说不定会是自己的亲弟妹,心中忽然便松了口气。

是个软弱的,爱哭的姑娘啊。

林教授前脚刚走,重症楼的自动大门悄无声息滑动,另一波人又声势浩大地涌进了重症楼层。

木潸听到声响,眼泪都忘记擦,就那么转头定定地去看。

一个精神矍铄的肃穆老人眼带怒色地站在大厅中央,在他身后,一群衣着光鲜的男人低眉顺眼地恭手站着,木潸认出其中几个正是下午陪在手术室外的医院领导,有两个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站在老人身侧,正低声讲解着什么。

赵钰站在木潸身边,身形不动,黑亮的瞳孔里有针芒般的光一闪而过。

那老人站定在大厅中央,眼神凌厉地扫了过来。

赵钰嘴角一勾,低低喊了声,“爷爷。”

肃穆老人眉一拧,几步走了过来,“你弟弟呢?”

赵钰默不作声地转向身后的玻璃窗。

老人一同望过去。

木潸站得近,便也瞧得清楚——老人眼底的凛然气势在看到玻璃窗后的男孩后,即刻崩溃惨淡了起来。

“后遗症都清楚了吗?”老人的瞳孔撑大在眼眶里,细细的血丝蔓延在浊黄的眼白里,他双手扶在窗上,背影微微弯曲,看上去竟无端端又老了十岁。

老人怔怔看了半晌之后,这才哑着声问了一句,“都安排好了吗?”

赵钰点头,“我已经联系了莫顿医生,等危险期一过,我就给小煜安排出国手续,莫顿医生说小煜的这种情况,想要完全恢复过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老人缓缓点头,眼神仍是胶着于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赵煜,语气却渐渐冷硬起来,“这件事,你要给我一个什么解释?”

“是我的错。”赵钰低下头。

“你就是以这种态度来认错的吗?”老人勃然大怒,“当年是你求着我把这孩子交给你照顾,然后呢?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吗?”

木潸站在赵钰身后,躲也不是,迎也不是,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突然听到赵爷爷这句话,顿时来了精神。

没想到赵钰和自己的姑姑这么像。

看来自己和赵煜,当真有着奇妙的相似处。

木潸眼皮睁开的幅度过于引人注意,水亮亮的眼睛里爆射而出的精光更是强烈,赵老太爷终于注意到木潸,冷冷问道:“她是谁?”

“呃?”木潸紧张开口,“我……”

赵钰抢先一步应道:“她是小林的学生,过来给我送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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