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诀(46)

“确切地说,是嫡长子……”

他笑了:“你在打阿瑀的主意?”

“阿瑀一岁以前本来就是由臣妾鞠养的。是陛下您翻脸不认人,养到一半就把他抢走了,远远地安置在佑心殿,臣妾想见一面都要走老远。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您是不是也该自我反省一下,把他交给臣妾,让臣妾在长秋宫照顾他?”

“这么大的乱子……”他低声重复道,“这么大的乱子不都是你弄出来的吗?

“你弄出这么大的乱子,甚至不惜拿阿瑀当靶子,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江氏和万黛,还打算趁机把阿瑀抢回去?”他的眼神分不出是阴沉还是赞赏,“阿仪妹妹的这出一箭三雕,玩得很漂亮嘛……”

“陛下也说了,是抢‘回去’,”她着重强调最后两个字,“您也承认阿瑀是该由臣妾来照顾的。姒墨临去之前,我亲口允诺了她,会将这孩子视若己出、全心爱护。臣妾不像陛下您,我的诺言,从来都是算数的……”

“你的诺言?”他忽然被挑起了怒火,“你是不是还答允了那秦绍之什么诺言?”

终于提到了。

终于还是提到了。

自打她平安回宫,自打今日早晨在宫门相见,这个名字就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却什么都没有问。

仿佛她真的只是因为抱恙而留在椒房殿休养,仿佛那天晚上她不曾当着他的面与秦继一起从断崖飞桥上跳入万丈深渊。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是怎么可能呢?

只要闭上眼睛,她似乎都还能看到姒墨坐在江畔的竹楼上弹琴,长发披散、眉目如画;看到秦继在烟波浩渺里朝她微笑,月光也不比他的姿容夺目;还有姬骞在满庭芳糙间强硬地搂住她的腰,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动人的承诺……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想起来了。那样美好的回忆,那样揪心的过往,她以为统统都和那个人一起被深埋黄土之下,就算被掘出来也不过是凄惨可怖的白骨,再不复旧日光华。

但是他回来。带着尘封的往事,趟过这么多年的时光,却一如曾经的那般无悔深情,如破空而来的神一般,救她于死地。

她无法骗自己说她无动于衷。

“怎么了?动情了?痛不欲生了?”他口气讥讽,“那你怎么不跟他一起走了呢?你还回来做什么呢?”

万黛这么问她,他也这么问她!为什么人人都要这么问她!

他以为她真的愿意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着勾心斗角、夜不能寐的日子吗?他以为她愿意变成这样一个手染鲜血、面目可憎的疯子吗?!

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

她忽然溢出一声冷笑:“陛下以为臣妾不愿意吗?”语声低幽,情思缱绻,“臣妾巴不得随他去到天涯海角,永远不再回来!可是臣妾担心,担心您和父亲会因此对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臣妾可不能忍受他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姬骞眉头狠狠一跳。他凝视着那张冷意潋滟的脸庞,一壁冷笑一壁不住颔首。

很好。很好。这才是真实的温慕仪。那个永远知道如何用言语迅速激怒他的温慕仪。那个永远不肯在他面前落半点下风的温慕仪。

方才的温情不过是假象,撕开那层伪饰的面具,他们不过是两个手执利剑、伤人伤己的疯子。

潮涌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江氏的孩子究竟是你动的手还是万黛动的手?”

“她动的手。但我不会假装说我没有半分责任。”她自嘲地笑,“反正我造的杀孽也不少了,不差这一桩。索性一并算在我头上,将来入了阴司阎罗殿,自有判官与我清算。”

“你倒是豁达……”他讥道。

“陛下谬了。臣妾就是不够豁达,才一味想着幽冥之事。要能如您这般,无论做了什么也能问心无愧,那才叫本事。”

他没理会她话中的嘲讽,只是沉思了一下,将这几个月混乱的情况理了个清楚。

慕仪与万黛向来是水火不容,入宫以后一直争斗不休。这本是由五年前郑氏衰颓、温万二族失去了第三方的牵制无法再保持平衡、转而投入无限制的争斗而引起的。然而两个月前慕仪却忽然向万黛示好,要求休战,理由是皇帝剪除世家的用意太过明显,彼此境况堪忧,与其将精力虚耗在内斗上,不如联合起来一并与陛下对抗。

万黛同意了。

姬骞在随后探知了这场结盟,确信慕仪在说这话的时候至少有八成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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