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满南山(20)

闹闹哄哄,到凌晨两点才散,陈知遇和程宛预备回去休息,又被谷信鸿叫出去喝酒。谷信鸿跟程宛一个院里长大的,当了几年兵,退伍以后在北方做生意,混得风生水起,如今大家都称他一声“谷老板”。

谷老板包场,场子里都是些熟面孔,音乐放的还是bobdylan,没有闪瞎眼的灯光,没有蛇精脸的小姑娘,倒是个正儿八经叙旧的场子。

见面,谷信鸿先牵了一人过来跟大家打招呼,“谷老板娘。”

“谷老板娘”文静温柔,年纪很轻,有点儿怯场,然而让谷信鸿护得滴水不漏。看出是真正存了定下来的心思。

谷信鸿招待一圈,在陈知遇身旁坐下。两人举杯走了一个,陈知遇问他:“你这位谷老板娘今年多大岁数?还没到法定年龄吧?”

“人二十二,长得显小!”

“能定下来?”

“正经家里的姑娘,小归小,很懂事,知冷知热的。”

陈知遇笑一笑,“成,先祝你们白头偕老——婚礼定什么时候?”

“十月,帝都。到时候你可得赏脸。”

“撂了一屋子学生也得去给谷爷您捧场。”

谷信鸿香烟在烟灰缸里弹了弹,拿眼瞅着陈知遇,“你呢?”

“我怎么?”

“我听说了,这些年你身边就没个人。怎么,准备遁入空门啊?”

“六根不净,佛门不收。”

谷信鸿不以为然,“伟大教育事业不缺您这号人物。你才三十四,一辈子就准备这样了?”

“不还有程宛陪着吗?”

“她能陪你吃饭喝酒,能陪你上c黄?”

“谷老板,”陈知遇笑了一声,“别一开口就奔着三俗去。我有这个需求,还怕找不着人?”

“那不一样。”

“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真是没一点说服力。”

谷信鸿神情严肃,“我现在才知道,喜欢不喜欢,那感觉真不一样。”

“谷爷,你怎么还聊上细节了。”

谷信鸿拍一拍他肩膀,老大哥似的语重心长,“往不好了说,你这半辈子已经过去了,别钻在一个死旮旯里不出来。”

喝完散场,天已快破晓。

程宛喝得有点过头,一进屋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陈知遇怕她栽进马桶里,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传出冲水的声音。

推门进去,程宛靠着马桶坐在冰冷地砖上,抬手问他要烟。

“没了。你赶紧洗个澡睡觉。”俯身去搀她。

程宛将他手一把挥开,笑了一声,“哥,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小时候一直叫他“哥”,他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说要陪他打江山,到时候他称帝,她拜将,两人拓土开疆,平定山河。

如今她走仕途,却与那些宏图壮志再没有半点关系,有的只有勾心斗角,利益算计。

陈知遇没理她,拽住她手臂一把拉起来,又把她摁在面盘里,给她抹了把脸。拖去卧室按下,倒杯水搁在桌边,替她留了一盏小灯。

“程宛,还当我是你哥,就听我一句劝,你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断了。”

从放浪形骸里得到的那点温暖,太过浅薄,烧不过一夜就散了。

程宛翻个身,手臂盖在眼上,“上个月我碰见她了,孩子五六岁,被她牵在手里。也不怕生,冲我喊阿姨,问我吃不吃糖。她就冲我笑,笑得真好看,还跟十五年前一样。”

陈知遇沉默听着。

“……走太远,回不来了。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程宛终于睡下,陈知遇带上门出去。

天快亮了,远处建筑顶上,露出浅淡的一抹暖色。风冷,从窗户灌进来,还带着昨夜沉湿的水汽。他抽了支烟,滑打火机,两下才燃。

焦躁烦闷,像是非得做点什么不可……当一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想打个电话。

外套扔在了玄关,走过去捡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黑暗,摁一下没反应,才想起来早就没电了。

***

日子是盘内容潦糙随意的光碟,被人摁了慢放,总也到不了重要的那个节点。

刚开学的那几天,苏南过得坐立难安。她明白自己在期盼什么,又下意识去否认这点儿期盼,焦灼之下,却越发水落石出,无所遁形。

终于,终于到了周三上午,《传播学实证研究探析》第一堂课。

早上六点就睁眼,一骨碌爬起来,洗脸刷牙,吃过早餐,等第三遍整理书包的时候,才发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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