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15)

海风将飞尘卷走。

傻仔坐在学校对面一溜高高护栏上,身后是空荡荡的,广袤无垠的海,两块钱一包的烟抽了大半,粗陋滤嘴一头沾着唾沫,一头待着颓败烟灰,死尸般横在脚下。

傻仔狠狠瞪回路上每一个好奇看他的孩子。

傻仔顶着熊猫眼,身上皱巴巴旧衣衫,黄泥巴黏着伤处,一脸青青红红漂亮花色。路上穿睡衣的妈妈惊叹,啊,古惑仔。

妈妈掳一把乱蓬蓬的黄头发,教育自家孩子,“瞧瞧,不念书就成那样,将来死在哪条街有没有人收尸还不知道!”两撇眉毛倒竖,好英武。

她隐匿在人群中,他找不到她。

最终还是要相遇,于是由她望见他焦灼面貌,被打得开裂的眼角,肿起的面颊,乌青的嘴角,唯有一双黑黑眼珠光华流转,在漫漫人流中逡巡,满含希冀,却依旧一无所获。

未央低了头,将自己掩埋于庸碌人群。

阿佑坐在高栏上,赃物的衬衫被海风充盈,恍然间,仿佛下一瞬就要落入海中。

旭日从海上升起,大地重获新生。

教室里挤满了人,高高马尾,尖尖刺头,一系列蓝白校服挂着,人人都是差不多模样。

细细扎个歪辫子,一甩一甩跑来,一双凤眼高挑,暗地里都是少女风情,细长手臂伸过来,揽她肩膀,“小嫂子简直非人类,开学月考门门第一,哪有人能比。小哥哥又要傲气喽。”

细细从小由母亲带大,她娘在巷子尾开一家杂货铺,打开门做生意,却是营的男人经,半个街市的生意人人做到,出了名的功夫好,漂亮脸蛋窈窕身姿,人人谈起来都要流口水,啧啧,余家寡妇滋味足,好劲道,下回还得结伴去。

未央走回座位,前座戴眼镜胖男孩回过头来,扶一扶镜框,把试卷递来,“林未央,你值日,别忘了擦黑板啊。”

细细一瞪眼,凶狠狠母老虎模样,“死胖子,去帮忙啦,多动动会死吗?瞧瞧你一身ròu,减减啦,不然没媳妇,一辈子光棍。”

胖子大约是姓张,张明德或是张德明,谁记得。只不过天生好脾气,怎么欺负都呐呐不言,但也许只对细细姑娘这般好心性。青春期的荷尔蒙旺盛,长着翅膀教室里满场飞。

未央一本一本掏出书来,心不在焉,“昨晚去哪疯了?阿佑呢?没回来找他?”

细细绞着指甲,一块块红色油彩依稀斑驳,“我和大成一群人游乐场里玩去了,谁敢回来打搅你们卿卿我我二人世界,小哥哥的冷眼还没看够?”

左眼皮不停跳,未央心事重重,担心阿佑却又自顾不暇,破晓之时那一句“生日快乐”灵魅般盘桓耳际,一句句温柔重复,那暗哑声线,压抑的澎湃的欲望与漩涡般引人沉沦的眼,若昨夜暗昧星辰,近如咫尺,远似天边。

穿过黑夜,我找到你,那似曾相识的眼睛。

铃声响起,开始听课,开始做题,低头,笔尖沙沙响,这声音充满希望。

再过一年,离开这里,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生活。

要希望,要未来,要许多许多钱,住最高的楼,吃最好的菜,睡最大的c黄。嫁给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拥有一双健康儿女,尔后离婚再婚,也许运气颇佳,能从一而终,也要他做到不出轨不赌博不酗酒,充满爱心充满善意,能赚钱会花钱,好脾气肯听劝,最重要没有家暴没有怪癖,末了还得看他是否好运,能活六七十岁眼睁睁手牵手到老。

哈,这未来崎岖又美好,真叫人向往。

但也许她辛苦短命,活不到美满之日。

她的未来里没有阿佑的影子。

林未央是石头做的心,将他当做踏脚的石,避风的港,却从不肯付出半点真情意。人人都说,婊 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句话真真不错。

“一八四零年鸦片战争,帝国主义坚船利炮洞开古老中国之门户,天朝上国的梦想被打破,《南京条约》的签订更是使中国进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粉笔划过满是粉尘的黑板,历史老师驾一副金丝眼镜,手中的课本老旧,一套说辞,讲了一年又一年。

第二节课下课,姐姐妹妹簇拥着往cao场跑——又要一二三四五六七做一套懒人cao,细细从另一端跑跑跳跳笑嘻嘻拖她手,口中絮絮叨叨江湖上恩恩怨怨,谁又挨了刀子,谁又杀了老大,谁的女人红杏出墙,谁的男人背地里劈腿得意,仿佛是江湖百晓生,大大小小全不遗漏。

不料还未出教室门就被老师叫下,“林未央等等,找你有事。”

细细在背后推她一把,“又有好事呀。”便又快步冲上前去与别的女孩子结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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