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19)

程景行架着腿,神态悠然,“好,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吃过午饭就走。”

未央点点头,“祝您顺利。”

“除了昨晚。”程景行转过脸,看向顿在门口的林未央,“一切都很顺利。”

又整理衬衫领口,眼皮不抬一下,“我希望我们都将昨晚的事情忘掉,如果你需要封口费的话————”他与她的眼神相遇,一个轻慢鄙夷,一个桀骜不驯,“我会另外支一笔钱给你,多少够?”

未央回过身来,默默微笑,阒然不语,笑得他双眉紧锁,才开口,“一万?买不来程先生一件衫;五万?大约还不够程先生一局牌;十万?舅舅肯给吗?”

程景行勾起嘴角,凉薄一笑,起身从包里翻出支票,刷刷大笔一挥,远远递来,好潇洒。

林未央郑重接过,十万块捏在手中,不过如此,轻飘飘抓不牢。

十万,凤娇婶子要卖多少斤鱼虾,爸爸要背多少袋泥沙,阿佑要砍多少人被多少人砍,她要跑多少场子唱多少歌陪多少男人上 c黄。

抬头,遇上程景行鄙弃目光,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真叫人恨。

开口,是未央赘言,“程先生好大方,大笔一挥够人幸苦一辈子,不,一辈子也存不了这么多。只不过,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程先生以为,您自己又比我干净多少?”

她一摔门走了,程景行仍望着空门发愣。

自从遇上林未央,真是诸事不顺,明明给了钱却还让人指着鼻子一通好骂。

小姑娘脾气不小。

十八层地狱,早早给你留好位置。

她捏着支票,一路愤愤地想。

暂别

心不在焉混到放学,又随人流涌出校门。

对面的栏杆上空荡荡,满地的烟灰被海风卷走,那傻仔不知去了何处溜达,半点踪迹也不留下。

黄昏时到家,一家四口人难得同桌吃饭,凤娇婶子满面红光,大约是方点过票子,仍沉迷在哗啦啦脆响的镇魂乐中,久不自省。林成志沉默,林瑞聪低头扒饭,倒是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仿佛怕一不小心惊醒了眼前盼了千万年的富贵梦。

饭后,未央自觉收拾碗筷,凤娇婶子却一反常态地抢过去,麻麻利利干起活来,“你以后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啦,洗碗伤手,我来我来,你不要碰,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好上路。”

然而未央不曾退开,她紧紧抓着手中油腻腻的筷子,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糙。她的固执与倔强又开始冒头,如雨后地春笋一溜烟在心中疯长,渐渐将所有理智吞没。她死死盯着凤娇,如一只受伤的小兽,愤怒与伤痛一并爆发,她将成流离失所的浮萍,无根的花,永无止境地漂流。

凤娇婶子被未央盯得发寒,思量着是不是做得太过,又或是这小丫头不识抬举,得了个有钱亲戚头抬得天高,就怕到时候没啥子好事,被人收去作家妓。

只一晃神的功夫,未央已收拾好桌子往厨房去,水龙头嗡嗡地响——今天又停过水。

凤娇婶子憋着口气,又不敢向未央去发——好歹她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指不定以后瑞聪还要靠她帮忙,一横眼看着家中窝囊废,啐一口,“抽抽抽,当心烟烧死你呀。”

林成志依旧沉默,在电视机蓝蓝光幕下,如一尊被酸雨侵蚀后面目全非的雕塑。

厨房里,未央的眼已模糊得看不清,只得用沾着白色泡沫与油腥味的手背胡乱抹一把眼角。

些许泡沫粘在脸颊,再一点点滑落。好痒。

电视里播放着缠缠绵绵言情剧,琼瑶阿姨的故事还未结束,一对对痴男怨女泪眼朦胧,张口就是你残忍你无情你无理取闹,拉拉扯扯纠纠缠缠好热闹。

世界充满了欢喜,从不独缺她一人。

耗到八九点,两块五一包的烟抽了大半,林成志才揣着裤兜站起来,对未央说,“走,去散散。”

未央正给林瑞聪削苹果,小刀子一滑闷头撞上指腹,留一道浅浅伤口,白色的皮ròu外翻,好半天才涌出血来。

灯光太昏暗,没有人看见。

一路上林成志低头沉默,许多次想开口,却最终化为缄默,没有人知道如何开始,就如没有人了解何时结束。

两人在夜市里停住,未央拉着林成志围着小桌坐下,林成志原先不肯,但拗不过,又想明早她便走了,也许三年五载见不着,还有什么可说。

林成志点了一碟花生米,未央要了盘爆炒花甲,写菜单的小弟问,还要不要酒水?林成志仿佛受了惊吓,忙不迭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小弟收起笔,大声对厨房喊菜名,转身悻悻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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