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55)

“难道是餐后小点?”

程景行将钥匙串放进她手里,“锦江新居的房子,一百二十坪,如果你愿意,等手术完成再挑家具。以后你住那,不必再回程家。”

未央在手上颠了颠那钥匙,却不似先前愉悦,“我该说谢谢?还是恭喜,金屋藏娇?”

他不答,她亦不再言语,两人皆是沉默,仿佛合议之后决定从此以沉默回避此间问题与责难。可是谁又能躲得过,未央终究要长大,而程景行终究要与他人结婚生子携手老去,那女人必须温柔而善良,拥有良好家世和充足教养,知进退懂忍让,最重要够干净,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身子才配得起他这般所谓天之骄子万中选一。

而林未央,有些东西如墨迹,洗一洗便淡去,有些却如刀雕斧凿,随时光恒久不变,人人都能看到,人人都能来品评一番,指指点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预料之中将淹死在飞扬的唾沫星子里。

林未央从那堆被翻乱的衣物里抽出一根细绳,大约先前是当做腰带,被她分离开,穿上钥匙系在脖子上,像足七八岁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放学了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往前跑,胸前的钥匙串一荡一荡,叮叮咚咚泉水似的清脆欢快。

她拎起钥匙在程景行眼前挥动,得意却又故作神秘,“我的梦想。”

程景行拿了件红色长外套给她,“什么?”

“小时候人人都有钥匙串挂在胸前,我特别特别羡慕,只想自己也有一串,可是我家哪有多余钥匙?有也不给我。其实不必要,我每天放学去菜市场给凤娇婶子打杂帮忙,没有机会早到家。”未央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里里外外都是红色,你把我打扮成灯笼干什么?元宵节还早。”

程景行自己也觉得夸张了些,但看着漂亮,“足够喜气,富态,像个小富婆。走吧,带你去游乐场,难得今天有空。”

未央便牵了他,自然而然。“我以为你做老板最清闲,天天睡到自然醒,没有人敢多嘴。”

周末,游乐场里人满为患,程景行许久未经历这样热闹簇拥的场面,有些尴尬,却是被未央攥紧了手,牢牢牵着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穿梭。挨挨挤挤终于窜到摩天轮下,那大家伙转得缓慢,像是生了锈,一步一步踉跄着爬升,走近点仿佛可以听见咯吱咯吱关节之间摩擦的声响。

程景行当即退缩,甩开未央的手说:“你自己上去,我在下面给你拍照。”

未央好奇,“难道你恐高?我自己一个人坐有什么意思,拍照?垂直距离五十米我躲在铁笼子里你也能拍到我?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设备应该足够。”

周围都是小情侣,或是才及腰高的小朋友,程景行愈发不自在,拉下脸来拖着未央走到树荫底下,换了警告的口吻,故做正经,指着她,两只眼睛却左顾右盼,显而易见,程景行还未连成说谎高手,不似林未央,莫说眨眼间,面上表情都能逼真得如真真切切挖心掏肺一般。

“林未央你听着,我答应带你来游乐场已经是最大妥协,做人不要得寸进尺,要学会见好就收知难而退。别指望我陪你一起干傻事……莫名其妙,像带着女儿。”

未央听得好笑,亦随他口吻,双手环胸,扬起眉毛回视,不服软,“原来你怕显老,有什么关系,我有办法让人人知道我俩一对,而不是……父女。”

程景行想也不想便拒绝,“你自己去。二十分钟转完一圈下来。我从早上饿到现在,我去买吃的。”

未央翻个白眼,侧身望向拥挤的小超市,程景行已经匆匆离开,留给她艰涩背影,像是逃跑,头也不敢回。

未央站在原地,心中萌生莫名凄惶,突然变成骑墙派,左右摇摆,听她低声自语,“对我这样放心,一点也不怕我借机逃跑么。”

程景行买了大袋零食回来,未央还站在香樟树浓密的树荫下,冬日的阳光暖暖,奖她纤细轮廓照得几近透明。

远远的,像是一团雾,白茫茫只看得见依稀轮廓,渐渐走近了,那雾气随即化开了,散了,万幸——她仍在。

未央兴致勃勃地翻找,不小心触到一块冰,拿出来,居然是一大罐子香糙冰淇淋,未央推一推他,竖起大拇指夸奖,“没想到你会买这个,冬天吃冰糕,实在是一大乐事。多谢啦。好舅舅。”

“有人把他丢在食品架上,我本来准备放回冰柜,没想到直接拿到了收银台。”程景行先生仍是一脸严肃,突然间奖那罐冰淇淋从未央手中夺去,转手扔进了垃圾箱,“你在病中,还是肺炎,居然敢吃这个,不要命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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