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73)

吴喜大惊,“少爷,这不合规矩。”

“该守什么规矩不用你来教,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行,不该管的少管。”这便大步出了玄关,心里盘算,父亲是不是病好了想要报仇,那龙头拐杖却也是舞不动了。只能靠在c黄上骂一骂,想想是十分凄凉的光景。

门半掩着,他屈指叩门,里头便传来父亲浑厚声音,“景行吧,进来。”

穿粉衣的小护士正在拔针,老人家的血管都已经老化,突兀的仿佛长在那层失掉水分的皮肤之外。

他还是要扮孝子贤孙,负手站在c黄边,悉心询问,“父亲好些了吗?我想还是多留院观察几日,确信没有事了再回家,让我们都放心些。”

程老爷子程谨言并不说话,只含糊“嗯”一声,眼睛不抬一下,默默理着袖口,除却颓然老态,倒有几分帝王威仪。

小护士已经收拾好用具离开,他听见门响,才说:“父亲找我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程谨言坐靠着,指一指旁边木椅,“你坐。”

他便极其恭顺地坐下,上身坐得挺直,表情认真且严肃,像是在听老教授演讲,重要处还要拿笔来记,令人十分受用。

过去半晌,才听程老爷子问:“承风怎么样了?”

程景行答:“正在做清算。”

老人家这回平静许多,兴许这几天已想得透彻,再怎么激动也是徒劳,已经不剩多少日子,何必辛苦自己,到头来,死也不安详。“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是程家罪人。”

接下来程谨言又说一遍多少年前艰苦历程,三十岁接棒,四十岁已无敌,中间多少风风雨雨,苦心竭力,还有金融海啸肆虐时与盟友同舟共济,真是老了,说说说事无巨细,生怕听者分毫不认同。程景行这做小辈的自然要来宽慰,他脸皮极厚,仿佛作恶的根本不是他,“父亲不要太自责,天下无不灭之王朝,事情已经如此,眼下最要紧的是保重身体。”

换来程谨言冷哼,“保重身体?好继续看你们一个个的是怎么来气我?一件件一桩桩摆到眼前来气死我?”一激动,整个身体都在颤,像被白蚁蛀空的老树,风再大一点今天就横死在这。

程景行不答话,程老爷子缓一缓,兀自开口,“景行,你父母的死确实是我一手造成。你恨我入骨也是应该。”

未料程景行否认,未有惶惑也未有熊熊怒火,仅有的是平静与淡漠,但这更让人恼火,“不,其实在二姐说出真相之前,我并不知道亲生父母的死与父亲有关。”

程老爷子惊诧,回头目光紧紧将他锁住,“你今日行为,难道不是在报复我杀你双亲?”

“当然不是,报仇从来只是生者的欲望,况且我从来不知道背后故事,又何来报仇一说?”他换做诚恳面容,句句恳切,“我只是,不愿意一辈子被人拿捏在手里罢了。我,程景行,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为他人做牛做马拉磨推车的人。我希望拥有自己的王国,更渴望欣赏从前都是高高在上的父亲,失败落魄的表情,”

不出所料,父亲的脸在瞬间颓败,晦暗的眼睛仿佛已接近死亡,于是再接再厉,趁胜追击,“父亲从小逼迫我做许多事情,零零总总太过繁杂,我也不是二姐,无心赘述。但父亲,您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做人来看待,不是吗?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程家的狗,你说往东不敢西顾,否则就要鞭死。却没想到,我和严文涛,都给了您惊喜。”

程景行对报仇的不屑一顾越发刺激了程谨言,他手握成拳,不住颤抖,似怒极,又似病发。

程景行继续说:“如果不是母亲抱我回来,程景行一定不是今天的程景行。也许在工地里干苦活,或者子承父业登台唱戏,再或者能念到高校,毕业后受人奴役,每月拿工资三千块,要交房租孝敬父母再来还要供女朋友吃喝。父亲的养育教导,我永记在心。程家所有人一定还是过以前一样的生活,您不必为此担忧。”

继而是沉默,他在记忆里翻找,那一页早在垃圾桶里待了许多年,摊开来,还有一股腐味。程谨言开口来,说的是另一件,说的是十分久远的回忆,兴许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个片段。“我认识你母亲。四十年前我在戏台下观戏谈天,她在台上娇嗔扮杜丽娘,唱词依依缠绵,人人都听得入迷。最尾时她挽一个兰花指过来,眼中还含着泪,我便下了决心一定将她弄到身边来。你母亲姓谢,谢婉渔。她是那样好的一个女人,为了我戏都不再唱。日日只在家中等我,未给她名分,却半句怨言都没有过。最终是我负她,应父母之命要娶徐家小姐,自以为瞒得过,不想新婚夜婉渔便走了,字条都没留下一张,干干净净地断。我找过许多地方,都没有她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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