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9)

雨未央,夜未央。

漫漫长夜,手术室的指示灯终于熄灭,等待,程景行胸中躁动,莫名,从未有过此种悸动,眼看她怀胎十月,眼看她自酿苦果,有冷笑又有期待,抬头看,那白褂子男人走出来,于程谨言先生耳边低语,“程先生,是位千金。”

也不敢说恭喜恭喜,喜得贵子,那医生方也酝酿许久,这才挑出最谨慎言语,三两字交待,少说少错。

程家姑娘十八九产子,夜里凄凄凉凉,只得自家人守着,当中轶事定是许许多,不过碍着程先生面子,谁都不敢传就是。

听说是同小白脸混出个野种来,原来男人早有家室,卷了包袱早早走人,谁要拖油瓶?

听说那男人还是出来卖的牛郎,哎呀呀,程小姐好开放。

鞋底敲着瓷砖,趴趴走远了,时间点滴流逝,路人来来往往,说个故事便走,不停顿。

头顶白炽灯陡然间闪烁,程景行终于瞧见那小怪物似的小人儿,一张皱巴巴红扑扑的脸,花果山猴子一般,丑。

却又微微笑,不敢伸手去抱,只能戳一戳小小脸颊,沾染那些许的,少得可怜的所谓新生之快乐。

“寂寂夜未央。”程谨言的声音沉稳而温柔,仿佛欧洲大陆上吟游诗人,娓娓道来,短短一句,沾满醉人芬芳,“未央。”

“未央……”

孩子被护士抱走,程谨言却看着被推出来面色蜡黄的程微澜说,“可惜,不姓程,也不能姓程。”

叫来秘书,一阵子耳语吩咐,漏夜里将这小野种送回小白脸那方去,给了钱,打发了再不能出现在戬龙城。

匆匆,匆匆那年。

记忆依然模糊,程景行早已不记得那孩子出生时模样。

却又是秋雨绵绵的夜里,再提到她,原来还叫未央,只不过姓林,林未央。在临海小城,十六七小姑娘,念书或是四处游荡?

“把她找回来,她是诺诺最后的希望。”程谨言说。

程景行点点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后天出发。”

见程谨言闭目不语,便起身来,“您早些休息。”临出门,又听程谨言吩咐,“无论如何,把人带回来,尽快。”

“我会的,一定。”

雨落,秋意凉。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中不能幸免,你听锣鼓喧嚣,四下吵闹,戏才开场,嘘,屏息,这男男女女情情爱爱,来来回回总是一个套路,没意思,好没意思。

第二日寻个机缘,话说要去汐川考察,手上三四个项目,随便拣一个声声说去那受海风侵蚀的小城镇里寻处厂址。这消息小小,却将汐川这小渔港振奋,副市长兴冲冲领人来,宾馆前头列队欢迎,这样大阵仗,争先恐后要把升官发财好机会抢下。

又瞧程景行这样男人,二十七八年轻又沉稳,一家子黑洗白的商人,坚坚实实台子撑着,再有一副细白好皮囊,眉目疏朗,温文儒雅,传说中所谓儒商,大约如此。

一路顺风顺水,风光无限,便又多许多骄傲,高处看人。

一张油光发亮的面孔在眼前晃悠,整整一块倒钩吊着移动的肥猪ròu,腻得人作呕。还要面无波澜微笑应对,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总要给面子。

领导又说,吃过饭有没有节目?汐川好玩地方多多,程先生要不要去开心开心?

继而一桌人撺掇,好好好,程先生别看汐川小地方,该有的都有,绝对不比大城市差。

他只得笑笑摇头,是吗?

这下男人们都兴致冲冲,满脸红光,当然啦,汐川的小姑娘够水灵。

尝一尝,尝一尝,就像台子上一盘菜,尝一尝,味道如何?

吩咐秘书许冲将信息查实,这便跟着说说笑笑往夜场里去。

夜场名字普通贴切——“欢乐年华”,直白得让人喜欢。

汐川夜里热闹繁华,这欢乐之地,外头已三三两两站一群傻仔,佝偻着背脊,推推搡搡打打闹闹,听说大人物来,清了场子等着,真见着了却要摆出一副“原来不过如此”之面貌,还是听大哥话,把着场子,露出些威武气,总算是出来混的,要有气势。

经理迎过来,笑,一句一句告罪说,小地方简陋。

八九点台上开嗓子唱歌,周围一溜坐着清纯学生妹,原来他看起来好这一口,不过那女人妆太厚了些,一张涂满油彩的面具,只见模糊一团,人人都长同一张脸,教人看不清轮廓。

歌舞升平,粗糙的快乐满屋顶叫嚣。

台上迷蒙灯光,斑驳颜色中,远远窥见一袭袅娜,凉凉秋意中一身红绸小裙,飘飘摇摇无根的花,软绵绵声线唱着首老歌,旋律悠缓,婉转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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