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14)

她好奇地问:“妈妈,你在烤火?”

妈妈走到c黄边来,拍她入睡:“睡吧,睡吧,妈妈有点事,办完就来陪你睡觉。”

烧掉的信有一大箱子,烧出来的纸灰,有一大堆,旧脸盆也烧变形了。处理这些东西要特别小心,万一被人发现,那就糟糕了,肯定要当成焚烧罪证来处理。

据说聪明的爸爸是这样处理“罪证”的:在旧脸盆底部挖了个圆洞,找了些黄泥,做成了一个小煤炉。而那些纸灰,据说是混在煤粉里,做成煤饼,用来烧饭了。

那个暑假,妈妈第一次带岑今去省城看姥姥和姥爷,爸爸因为在监督劳动,不能同去。

她只记得开船的时间很早,他们半夜就起了c黄,外面还有点冷,她穿着裙子和凉鞋,有点打哆嗦。小城空旷的街道上,没有别人,就他们三个。

爸爸把她顶在肩上,两手握着她的两条腿,她觉得暖和多了。

到了江边,在黑色的天幕下,她看到一条大船,有很多小窗子,透出灯光,像一幢大房子一样。妈妈告诉她,那是轮船。

从岸上到船上的跳板很长,爸爸踩上去,摇摇晃晃,她吓得抱住爸爸的头。

爸爸说:“今今,你遮住我的眼睛了,我看不见,会掉水里去的。”

她赶快放开手,改抓住爸爸的耳朵,问:“爸爸,掉水里去会不会淹死啊?”

“爸爸会游泳,不会淹死,但坠着你这个大石头,就会沉水底去了。”

“坠着石头就会沉水底去?”

“是啊,石头重,浮不起来吗。”

爸爸把她和妈妈送到船上的一个小房间里,有四个c黄,上面两个,下面两个,她还小,没买c黄位,跟妈妈睡一张c黄。

她和妈妈站在船舷旁,看爸爸一个人走下船去。她提着一颗心,老觉得爸爸会从晃晃荡荡的跳板上掉到水里去。

江水拍打着船底,发出一种空寂的声音,轮船拉响汽笛,突如其来,声音凄厉。天还没亮,轮船突突突地起航了,爸爸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终于看不见了,她难过得哭了起来。

妈妈抱住她:“别哭,别哭,我们是去看姥姥姥爷啊,马上就回来的,爸爸在家等我们。”

船上生活很奇特,好像一所大房子在水上漂一样。妈妈不用上班,成天陪着她。但船上没什么玩的,她和妈妈经常站在船舷边,看沿岸的景色,但沿岸没什么景色,就是长长的河岸线,那么长,全都一样,使她觉得轮船一点都没开动,老停在一个地方。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她们才到了省城。妈妈怕红卫兵看见了找麻烦,带着她趁黑溜进了姥姥姥爷家。

姥姥姥爷住在楼房里,E市的楼房很少,岑今还是第一次亲自走进一幢楼房,第一次在楼上的房间睡觉,她老想着楼房会不会塌掉?会不会睡到半夜,c黄下面出现一个洞,把她连人带c黄全都掉下去了?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不是什么楼房,而是一条大轮船,楼房里所有的人都是在一条大轮船上?

但她没机会问妈妈,因为妈妈忙着跟姥爷和姥姥说话,好像要把这一生的话都说掉一样,而且几个大人都把嗓音压得低低的,很紧张的样子。她每次想问妈妈什么,都被妈妈挡回了:“妈妈有事,今今自己玩会。”

在姥姥家玩了几天,别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姥姥说:“唉,我们家今今完全成了一个乡下姑娘了,说一口的E市话,如果不是你姥爷现在这个样子,姥姥就不放你回E市了,就在这里跟着姥姥。”

姥爷说:“你妈那时不听劝啊,不然的话,你也不会生长在那个小地方。”

妈妈笑着说:“今今,姥爷老糊涂了,妈妈不去那个小地方,怎么会有今今呢?”

姥爷坚持说:“你留在省城,难道就不结婚不生孩子了?”

“但那就不是今今了啊!”

然后几个大人谈论起爸爸来,虽然他们都没提爸爸的名字,但她知道他们是在说爸爸。

姥姥cha嘴说:“婚都结了,孩子都多大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还想把他们两个人戳散掉?”

姥爷叹口气说:“戳散掉是不可能的了,孩子都有了,难道还能让孩子没爹?我就是担心那个人对我女儿不好。有些男人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反过来嫌弃我们家。”

妈妈安慰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他自己是右派,还能嫌弃谁?”

姥姥担心地说:“唉,我就怕他一生背运,越过越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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