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锦绣不灰堆(26)

何世祥的脸沉了下去,如同锈蚀的古代铁器,“何锦,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虞璟的眼睛眯fèng起来了,她冷冷地盯住何世祥,“何世祥,我有必要纠正一下你,我姓虞,单名一个璟字。王字旁的璟,不是锦绣的锦,这个璟字有后鼻音,你普通话不准就拜托藏藏拙,免得喊错了丢人。另外,你是在演戏吗?慈爱父亲教训叛逆女儿?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严父的嘴脸,我告诉你,你不配!”

虞璟每一句都戳在了他的痛处,自知理亏的何世祥再也绷不住脸皮,他颓然地问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冰儿,她已经去了,至于你,不管你姓虞还是姓何,你都是我的女儿,我很想补偿你……”

打断他的是虞璟轻蔑的冷笑,“何世祥,莫不是你断子绝孙了?要不然你干吗这么巴巴地跑来找我这个当初被你抛弃的女儿?”

“虞璟,你听我解释,当年我是有苦衷的,其实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们。”何世祥急切地解释着。

“这话还是你死了去地下和我妈说吧,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谈谈这些历史遗留问题,那么,不如我们探讨一下当年你拿走的那几样古董文玩如何?”虞璟似笑非笑地看着何世祥。

何世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脸色有些尴尬起来,但是嘴上仍然强硬,“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虞璟并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开口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件清乾隆时期的影清莲瓣纹镂空香薰,一个明朝成化年间的淡描青花大碗,还有外公临摹的清人赵之谦的《牡丹松枝图》的横批以及方士庶的《寒林图轴》拓本。”

何世祥的面皮紫胀起来,毕竟被自己的女儿讨债似的数落着着实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当年他和虞冰离婚后不仅没给妻女留下些钱财,反倒将虞轶祺提供给他作研究的几件珍贵的古玩一并带走了。虞璟所知道的这几件不过是从她母亲整理的外公的古玩清单名册上看来的,还有好些小物件怕是连虞冰自己都不清楚。不夸张地说,何世祥能有今天的身家决计和这些有价无市的古董脱不了干系。

何世祥从皮夹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来,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现在还恨我,不肯原谅我,我可以给你时间。这张卡里有十万,你先拿着,花完了再找我,你一个女孩子家,以后就不要在九重天那种地方做事了,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卡您还是先自个儿收着吧。等我找到行家将你拿走的那几样估了价,我们再好好算一下账。放心,我是不会讹您的。当然如果您能将原物奉还,那是最好。至于我怎么养活自己,就不需要您cao心了,对于我们有血缘关系这个事实,我自己都痛恨得要死,自然不会告诉别人,绝对不会伤了您的体面的!”虞璟冷酷地撂下这句话,踩着黑色的骑士靴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世祥捏着金色的银行卡,呆呆地注视着虞璟绝然离去的背影。

这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虞冰那样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精明得可怕的女儿?

想到虞璟脸上那种冷酷的笑容,何世祥无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他搓了搓脸,又跺了跺发麻的脚,钻回了车内。

有些伤感地环顾四周,黑色的电线松垮地穿过树木顶端的枝丫,在风中微微晃荡着,旧楼的灰色和枯枝的褐色交杂在一起,俨然一幅混浊肮脏的油画。

这些年,她们就是在这里生活的吗?

何世祥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真地很想好好补偿虞璟。他亏欠这个女儿实在太多了。

白色的保时捷徐徐发动,倒退着离开了这个狭小的巷子。

虞璟带着手套握着公交车顶上垂下来的吊环,身体随着车的行驶前后晃动着。

何世祥。何世祥。她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她真不明白像何世祥这么一个虚伪恶心卑鄙无耻的家伙,为什么母亲至死还念着他,想着他!

被他这样狠狠伤害过,即便最后被他冷酷无情地抛弃,母亲居然还爱他,哪怕是死还爱着他!

这就是那所谓的真爱吧!哪怕对方把你当作泥巴踩在脚下,你依然会如同最最虔诚的信徒,匍匐着去亲吻践踏你的那个人的脚背。虞璟简直想放声狂笑,多么可笑的爱啊!

爱让人眼盲,让人迟钝,让人愚蠢。爱,饿了不能当饭吃,冷了不能作衣穿。

爱,不过是一个装饰性的词汇罢了。它故意将生理上的欲望渲染成一种灵魂的震颤,赋予它宗教上的神秘感,然后让人不由自主地屈服去膜拜。其实它和精神、心灵这些虚渺的字眼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世间的爱情故事,都容不得去追寻来龙去脉,否则再圆满动人的片断都掩盖不住甜美幻象背后的丑陋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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