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164)

下了楼,恰巧遇见余枕霞带着儿子阿宝,互相道了恭喜,温禧弯腰递过去一个红包。阿宝抬头看看母亲,得到首肯后才朝二人说道:“谢谢阿姨和叔叔。”

“枕霞姐,小狼好吗?”温禧轻声问道。

“头两天有些不适应,不过这几天合群多了。”余枕霞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会照顾好它的。”

“那就拜托您了。”温禧郑重其事地朝她鞠了个躬。

坐进车里,莫傅司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亘在心头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它送走?真的只是因为怕它打搅我的休息吗?”

温禧沉默不语,许久,她才捂住脸低声道:“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生命里重要的东西离开。要么选择先放手,要么选择跟随。”

莫傅司握住方向盘的手一下子捏紧。

温禧已经抬起了头,她双目失焦,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两个真正相爱的人,若是其中一个先走了,留下的那个其实更惨。人死了,两眼一闭,什么都感知不到了,没有痛,也没有泪,而活着的那个却要长长久久地疼下去。光是想一想,我就觉得很恐怖。”

莫傅司只觉得胸膛震颤,双耳里也血潮似的嗡嗡作响,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道:“你这是红嘴白牙地咒我呢,大年初一的。”

温禧剧烈地一颤,扑进他的怀里,死死摸着他大衣的衣襟,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呸,呸,我混说的,我是瞎说的……”她又惊又怕,仿佛提了个“死”字,莫傅司便会像海上的泡沫一样消失不见,眼泪像扯断了线的珍珠项链,滴滴答答地四下滚落。

莫傅司觉得心脏都被这泪水打得疼起来,他捧起她的脸,定定地看着温禧红通通的眼睛,然后慢慢俯身去吻她眼角上的泪水。泪水咸而涩,比他吃的最苦的中药还要苦。

“我不会死的。不是有一句话吗,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莫傅司居然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温禧仰头看着他,她的身体还畏冷似的颤抖着,细白的手指仍旧摸着他的衣襟。

莫傅司无奈地钩起唇角,“你这样,我们怎么去尼姑庙?”

温禧的手指这才沿着大衣门襟缓缓滑下,改为揪住右侧的下摆,固执地不肯撒手。

莫傅司拍拍她的头,发动了车子。

庵里的香客并不多。有穿着细衣的比丘尼在庭院里缓缓走过,神态安详,见到二人,微笑合掌问讯。

温禧也学着合掌还礼,莫傅司不觉又整起眉头,他个性骄傲,从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观音阁大殿中央供奉着巨大的观世音金身塑像,头戴天冠,胸佩缨路,脚踏白莲,手执法器,面若秋月,收领垂目看着芸芸众生。

莫傅司只是仰头看着观音像上镶嵌的星光红宝石和海蓝宝,暗暗估量成色,温禧却已经虔诚地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不知道在祈祷什么。观音像两旁杏子红的绣花帘幕下端系着铜铃,在微风的拂动下发出轻响。

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之后,温禧起身唤莫傅司:“我拜好了。”

莫傅司望她一眼,“你到这儿来,就为了磕三个头?”

“这里的菩萨很灵的。”温禧知道莫傅司不信这个,怕他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赶紧扯着他的胳膊出了大殿。

才出了大殿,莫傅司手机就响起来。

他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老七,好久不见。”

“格尔曼?”莫傅司眼神如针扎一般收缩。

格尔曼似乎苦笑了一声,“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他这个精神失常的四哥居然恢复了正常,莫傅司神经下意识地绷紧了。

“其实我一直都很正常,只是装疯而已。为了逃离那个窒息的费奥多罗夫庄园,我把自己变成了疯子。”格尔曼语速缓慢,说出来的消息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莫傅司心头炸开。

“你找我有什么事?”莫傅司语气冷峭,“知道马克西姆死了,费奥多罗夫家族就剩下我和你两个儿子了,想来分一杯羹?我劝你还是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莫洛斯,你误会我了,我对那个肮脏的家族没有任何感情。”

莫傅司讥消地挑了挑眉,“噢,原来是这样,那你这只浑身雪白的鸟儿找我干什么?”

“你的病我知道了……”格尔曼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莫傅司从嗓子里发出的桀桀怪笑,“原来是来看我的笑话的,看来你还记得当年是我折断了你的手腕,让你不能拉大提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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