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96)

在梦魇里载沉载浮的温禧只觉这一生的不堪悉数幻化为一只只大小不一的野兽,在身后疯狂地追逐着她。

“小破鞋,漏脚尖!”伴随着恶意的讥讽,独来独往的少女仓惶地逃离,然而脚上早已破烂不堪的鞋子却突然整个后跟与帮部塌陷,露出带着破洞的尼龙袜,少女满脸通红,脱下鞋,拎在手里,发狂似地往家里跑,脚底鲜血淋漓。

月经初潮的那一个冬夜,惊惶不已的少女等到的不是母亲的温柔安慰,而是母亲一个被打搅了好眠的清脆巴掌,以及一大盆沾染了血污等待清洗的c黄单被套。寒冬腊月里,她的手,她的心,乃至血液,通统结成了坚冰。

不能生病,因为除了学杂费这又是一笔开支,不能近视,因为配眼镜动辄几百块人民币,不能留长发,因为会多用洗发水……

从小到大,她没有水果口味的儿童牙膏,没有装在蘑菇状的盒子里的面霜,没有合脚的鞋子,有的只是一年穿到头的校服以及捉襟见肘的困窘。幸好还有功课,

是的,她的功课好到简直令人发指,因为只有功课不会让她伤心和失望,投入几分气力,就有几分回报,不管你是市长千金还是屠户女儿,功课永远一视同仁,功课是让她自尊起死回生的神药。

手指上感觉到了湿意,莫傅司蹙眉一看,温禧的眼角有蜿蜒的泪痕,大概是梦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吧,莫傅司心中又是一阵钝痛,她的少女时期大概也无甚美好的回忆吧。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那样的出身会招来什么样的非难。

人生,横竖就是一场有终点的苦行,爱河浮更没,苦海出还沉。

叶芙根尼娅看着躺在病c黄上依旧昏迷着的温禧,心疼地问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莫傅司揉了揉眉心,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白得吓人,眼眶下微微泛青灰,薄唇紧抿,像出鞘的刀,“是马克西姆找人干的,想要我的命,她替我挡了一枪。”

侯爵夫人叹了口气,“你打算动手了?”

莫傅司冷笑起来,“我已经动手了。”

叶芙根尼娅正要接口,莫傅司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凉薄地勾唇笑了笑,莫傅司朝叶芙根尼娅扬了扬手机,“好消息来了。”

接通电话,莫傅司淡淡地开了口,“父亲。”

那边维克托嗓音低沉,“莫洛斯,你先回来。”

“是。”莫傅司唇角那一抹弧度愈发显得恣意,深邃的眼眸里有狠戾一闪而过。

挂了电话,莫傅司深深地望了望病c黄上那多憔悴的姣花,扭头对叶芙根尼娅说道,“帮我照顾好她。”

叶芙根尼娅点点头,“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她。”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费奥多罗夫庄园彩色玻璃镶嵌的花窗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莫傅司望着窗户上描绘的圣经创世纪里该隐和亚伯的图案,嘴角讥诮地上翘,不过是为着上帝选择了亚伯的贡品,而没有看中他的,该隐便活生生打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可见在人性深处仅仅为了夺回被分走爱便完全可以在所不惜。而他们费奥多罗夫家族里的弟兄,争夺的可不只是那来自于“父辈”的虚无飘渺的爱,还有沉甸甸的权势和金灿灿的银钱,又怎能不斗个你死我活。

抬脚跨进长廊,莫傅司推开青铜镀金的大门,进了大厅。

管家看见他,恭恭敬敬地弯腰问候,“少爷。”

“少爷?”莫傅司玩味似地挑了挑眉毛,“不是二少爷吗?”

管家依旧面带微笑,“那是过去式了。”

莫傅司双手cha在裤兜里,无所谓地耸耸肩,上了楼。

书房的门半阖着,莫傅司敛目垂眸推开了沉重的嵌金桃花心木门。

触目一片狼藉。

马克西姆被维克托的两个贴身保镖反剪双手,狼狈地跪在地上,半边脸全是血。

娜斯塔西娅面色惨白,但仍然高傲地站着,像一只宁死不屈的天鹅。

“父亲。”莫傅司缓缓开了口。

老公爵将用脚踢了踢地上一个包裹着丝带的礼品盒子,面色暗沉如刚出土的千年铁器,“这是你的杰作?”

“这是我给大哥的回礼。”莫傅司神色自若地扫过礼盒边沿早已凝固的紫黑色血迹,仿佛那礼品盒里不是鲜血淋漓的人头,而是施华洛士奇的水晶对鹅。

马克西姆脸色又灰败了几分,空气里弥漫着血的铁腥味儿,娜斯塔西娅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

莫傅司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夫人可要当心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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