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鹰坠落(112)

他浑身都麻了,紧张与恐惧起初瑟缩在尾椎,如今像是被孵化了一般,声势浩大地涌向心肝脾肺,沿着脊柱直上天灵盖。

整个身体好似被按入了煮沸的辣油。

他微垂下丨身体,半阖着眼,深呼吸了好几下,那种极为浓烈,极为鼓噪的麻意才渐渐退去。

里衣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非常难受。他往旁边瞧了瞧,手机已经不知道滑到哪儿去了。

雪下得更大,塌方就是分分钟的事,干等救援不现实,他心神一定,准备将吉普从护栏里拔出来。

然而还未来得及启动,忽听一声山崩地裂的震响!

那中型货车悍然撞向崖壁,山上的积雪、砂石如洪流般滚落!

他倒吸一口气,连忙打火后退,可还是迟了,货车油缸炸裂,巨响撼天,火光顷刻间吞没风雪,山林震颤,碎雪与扬尘遮天蔽月,世界仿佛只剩下灰败与烈火两种色调。

完了——

这一瞬间,他心中仅有一个想法,完了。

再好的车,再快的速度,也逃不过自然的怒吼。

他额角猛跳,烧灼的血仿佛要刺破那单薄的皮肉。

忽然,一阵更加令人胆寒的响动挟风而来,他往上一看,惊恐陡然凝固在腥红的眼中。

一块巨石正与坍塌的雪一同从天而降!

来不及思考了,吉普退不出,避不开,他猛轰油门,将护栏彻底撞开!

就在巨石撞向地面的瞬间,吉普从弯道上飞出,在狂乱的暴雪、嘶吼的飓风之中,坠入比黑夜更阴沉的深渊。

风在耳边驰过,某一时刻,他竟是不再感到害怕。

人在突如其来的天灾中,渺小如同蝼蚁,一瞬一息就会灰飞烟灭。可那些本该有的恐惧渐渐变幻,莫名成为令人安心的温存。

他想起来,自己正坠向深渊。

深渊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从来,就不想离开深渊。

深渊就像柏先生的眼睛。

他熟悉、眷念、依赖。

“哐——”

吉普不知磕在了什么东西上,下坠的趋势减缓,开始来回翻转、倒腾。他被撞得头昏眼花,却精神一凛,好似抓到了一线生机。

风雪仍在肆虐,吉普在持续翻滚后,坠入了下方的湖泊。

落水之前,他就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入水瞬间,精悍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从下沉的吉普中冲了出来!

冰水如针如石如手,扎进他的每一个毛孔,又狠狠挤压着他的胸膛,撞击他的头颅,掐住他的咽喉。

他几乎窒息,拼着最后一口气破水而出,精疲力竭地倒在泥泞的湖边。

严寒如一件殓衣,包裹着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他动弹不了了,只有手指时不时抽丨搐两下。想要撑开眼皮,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慢慢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感到难过,又无可奈何。

当年在集训营里,几十公斤的负重说扛就扛,还能扛着跑二三十公里。现在怎么就连眼皮都撑不开了呢?

经过改造的身体,不应该强若钢铁,永不倒下吗?

怎么就……像现在这样了?

黑暗终于彻底降临。他吁出一口气,剧烈起丨伏的胸膛塌了下去。

不动了。

古堡状的别墅远离市区,是单於蜚的私产。枪声只能惊飞鸟雀,不会惹来别的麻烦。

努兰的尸体被拖走,存在的痕迹将与那些胆大包天的“蛇胆”成员一并被抹除。而后,“孤鹰”的利爪将撕碎伏于边境的“蛇胆”老巢。

不过这并非当务之急。

柏云孤来到别墅大厅时,单於蜚已经在那里等待,神色严肃,一双久无波澜的眼像飘着漆黑的浮冰。

“秦轩文在从原城回来的路上失联。高速封路,他一定走了山路。”单於蜚道:“是我派他去原城,我把他找回来。”

柏云孤的黑色衬衣与西裤染了血,现下已经换成执行任务的劲装,黑色皮带束着窄腰,便于行动的长裤收于与皮带同色的牛皮靴。

“不用了。”他边走边说。

寒风从大敞的门刮入,呜咽作响。

单於蜚眉梢浅动,“你打算亲自去?”

柏云孤眉间有一缕不易察觉的狠厉,但语气仍是平静的。

可这种静很容易让人想到山雨欲来,想到暴风雨的前奏。

“这件事与你、你的明氏没有关系。”

单於蜚闻言侧身,“我没打算揽不属于我的责任。不过这里是C国,我比你熟悉。”

别墅外,四架搜救直升机正在待命。

柏云孤投去一瞥,勾唇,“那就谢了。”

“你没有必要自己去。”单於蜚冷静得近似无情,“我会将他安稳地带回来。”

柏云孤摇了摇头,“不,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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