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道(34)

她出身名门,父兄耿直,才貌双全,贤名远播,十二岁定亲,十三岁时,一乘凤辇抬入东宫,仪式盛大,仅比帝迎元后稍逊,超过帝迎继后之典。

我为她束簪结发,我是她终生良人,相濡以沫,她却不知扰我心者另在宫厢。

我看着她,慢慢笑起来,伸手碰了碰她的面孔。

她依旧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知道,她在等待,等待我告诉她我有多难过,等待我与她分享一切的悲痛。

我做不到,即便我知道她担心我,即便我知道分担我的悲伤是她的义务亦是权力。

我苦笑着,轻轻推开她。我唤她小字,说,英娘,再不走的话,未央宫就要下钥了,赶快收拾东西过去吧,不然你不入殿,其他人也不敢。

她仰着头,用明亮的眼睛良久的看我,然后她无声的叹息,向我行礼,转身而去。

于是,这偌大的东宫正殿,便只有我一个人了。

在今日之前,东宫长夜未央,而今日之后,东宫死寂如坟。

我终于就这样,陷入了这几日以来,最深重的安静。

27、第二十六章

我终于就这样,陷入了这几日以来,最深重的安静。

我慢慢的,向后倒下,锦被丝褥,将我倒下的声音吸收殆尽,我睁着眼,看上方藻井,睡不着也不想睡,只是终于开始慢慢的,想关于父亲的事。

我到了今天,终于敢想一想,关于父亲的事。

想他从小怎么对我,想他把我抱在怀里,一字一句教我读书写字……我这样一桩一桩想来,固执的回忆某一个细节,仿佛不这样想一遍,父亲就会这样消失,再不回来。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真心实意念他的好呢?

若我都不想他,还有谁想他?

我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忽然就凄惶的发现,他不在了,不在我身边了。

我再不能撒娇耍赖,拽着他的袖子要他带我去御膳房偷麦芽糖吃。

我再也没有机会坐在他榻边,给他捶背捏脚,尽人子之孝。

我猛的坐起来,看向四周。

“……父亲不在了……父亲不在了……”我默默的一遍一遍的念着,越念越冷,心底的凄惶渐渐变成了一片冰冷的痛苦。

我睁着眼睛,眼睛是干的,一点眼泪也没有,慢慢的,我感觉到从喉咙里有甜腥的味道涌上来,我一把抓住锦被,一口鲜血溅到了地上。

我终于支持不住,在床上蜷成一团,浑身颤抖,整个脑子乱成一团,心里一心一意的念着玄衣。

我轻声念他的名字,每一句都含着鲜血。

玄衣是断然不舍得看我如此悲痛的,若他在我身边,他一定会象小时候那样抱着我,拍我的背,让我伏在他怀里,蹭着他的颈子。

他会对我说,哭出来就好了,子垣,我陪你哭。

子垣子垣子垣……

除了父亲,我只允许他这么唤我。

可是,他离我那么远。

我可以召他回来,但是现在的我,这样难过绝望,如果看到他,我一定会伤害到他的。

现在的我,被他抱着的话,就会对他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情吧。

一刹那,无边无际的痛苦哀伤笼罩而下,我浑身上下犹如被冰针扎过一般,又疼又冷,几乎呻吟出声。

我觉得意识渐渐开始模糊,我心里隐隐约约的想,我是不是会就这么死了?

我忽然想笑,但是嘴角刚一弯,就觉得冷得厉害,连微笑都被冻僵了。

我抬头,看着前方,深殿无灯,薄黑如雾。

我拥有天下,我一无所有。

在我最难过无助的此刻,我最希望他在的那个人,不在我身边。

我终于笑了出来,我觉得我似乎哭了,但是没有,眼角是干的,我笑得俯下身子,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忽然想起,在李宫正去世的那天,父亲摸着我的头对我说,若我死了,长宁,你别哭。

你看,父亲,我没有哭。我到今天都没有哭。

我整个人神思不属,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先是很快的奔来,然后在踏上阶梯之后轻慢了下来,我听了一下,猛地坐起来。

——那是玄衣的脚步声!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抱着被子,心跳得快要蹦出腔子,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极轻的脚步声在殿门前停住。

我又听到有别的脚步声纷沓而来,大概是宫人,我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挪到门口,把耳朵贴上去。

我听到了玄衣的声音。

他为我而来。

他终究是来了。

他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只是似乎因为跑急了,略有急促。

宫人问他要不要见我,他问我休息了没有,宫人说我早就睡下,他似乎长出一口气,慢慢的说,不要惊扰陛下,我在门口待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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