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道(37)

玄衣也不推辞,大方的收了,他小心包好,贴身放着,转身给我倒了杯刚热好的酒。

“……说起来,这还真是第一次和幼常喝酒呢。”我看着酒盏,心里有些感慨。

他倒是洒脱的笑了一下,“那时候年纪小,先帝又管教得严,说酒乃亡国物,连给陛下的菜肴里都不许用酒。

是啊,父亲武将出身,他自己无酒不欢,但是他一直秉承酒能亡国,绝不许我喝,小孩子嘛,越是不许越好奇,有次我伙同玄衣去偷酒喝,偷偷跑到东宫厨房,根本不知道哪样是酒,就按着记忆里大宴上浊酒的样子,找到一罐长得相似的,从瓦罐里倒了一点出来喝,结果酸得龇牙咧嘴,后来才知道,当时喝的根本不是酒,是罐放溲了的米汤。

也许是那一次的味道太过惨烈,但是我到现在都不喜欢喝酒,即便大宴之上,也只略沾一沾唇。

我看着玄衣手势熟练,敬我之后一干而净,心里不免有些感慨——当年那个同我偷喝米汤,被那味道震撼了个趔趄,发誓再不喝酒的人,如今喝得如此干净利索,莫名的给我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玄衣见我看他手中的酒杯,展颜一笑,说:“身在军中,我又不是那种威风凛凛的长相,再不能喝点酒,还不被人看轻?”

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毫无阴霾,我却知道,他这样一个世家庶子,没有走正常试士的道路,靠着恩荫成了军官,在军队之中,必然处处遭讥。

同样世家子弟看不起他是个庶子,而靠积累军功从底层爬上来的军官也看不起他承父辈荫庇。

我并不想安慰他,因为玄衣不需要,这些事情他自己都能解决,他不是女人,他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

我斜靠在榻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夜色就渐渐黑下来,正闲聊着,便瞥见有一点点光从窗纸上掠过,看起来又小又高,我好奇,把窗子推了一条小缝去看,却是不知道谁放的灯,小小的几盏飘上了天空。

是有人放灯。

国丧期间,诸种娱乐俱应停止,除夕节的放灯理应在此列,但是现在有灯飞上天空,是为大不敬。前朝就有暴王,强令天下为爱妃守丧,于丧期间有小子于道边嬉戏,就杀尽一城小儿的故事。

玄衣从旁边看我表情,似乎是怕我生气难过,我却没什么的笑了笑,掩上了窗户。

“我不会为这种小事怎么样的。”对于国丧这件事,我的理解异常清透,正所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无论当事人怎么哀痛,他对于这个国家怎样重要,他怎么拯救了人民,只要一个月,所有的悲伤都会被天下遗忘。

强制并不哀伤的人民和我一起悲痛,这不是我的兴趣,甚或于说得自私一点,父亲是我一个人的父亲,他有我一个人怀念就够了,其他人的伤痛,不配。

我只是这么说着,口气清淡,玄衣却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

我没有回头,只是一笑,说,玄衣,陪我出去走走吧?

他说,白龙鱼服,陛下。

我没说话,转过身去,只笑吟吟看他。

我从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他无法拒绝我。

甚或,在他的意识里,就不存在拒绝我这样一个选择。

只要是我的命令,让他去屠戮婴儿,剖开孕妇的肚子,以他的性格,他只能在自尽和完成我的命令之间选择,而根本不会想到拒绝。

说真的,要得到他非常容易。

我可以把他变成我一个人的,锁入深宫,束缚手足,让他除了我什么都没有。

甚至于不需要强迫,只要和他说就好了,但是,就是因为这么容易,所以才要加倍的克制自己。

他于我是一经碰触,就会彻底破碎,永远的水中倒影。

我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我听到他无奈的叹口气,说好,我陪你去。

我嗯了一声,嘴角微挑,心里很清楚,他并不清楚我忽发奇想,要去看灯是为了什么。

理由很简单,今天初一,不设宵禁,满城热闹,那么多人,他肯定会紧紧拉住我的手,唯恐和我失散。

我可以光明正大,握住他的手。

……听起来真象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啊。

我这么自嘲着。

不出我的所料,集市上热闹非凡,皇宫附近好好些,一旦远离了官署官邸,整个长安城异常热闹。

国丧期间,不许用红,大家就用绿的蓝的酒旗布幌,不许聚众宴饮,就一场宴席分开来座,三四人一个小桌,但是靠得极近,划拳猜令小小声的来。

我是第一次见识到民间繁华,心里对这帮人阳奉阴违想尽办法钻漏找乐子的精神表示叹为观止。

不出我所料,玄衣紧紧抓住我,用身体护住我,生怕我有意外,我心里想,根本就没人知道我出来,他这么紧张何必呢?但是心里又觉得熨贴,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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